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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南市登錄的古蹟、歷史建築,以數量言,僅次於台北市,但由於地址清楚,都不難找,我規劃了六個單日行程,以最快速的方式,將一百多個文化資產,“一掃而空”。

    雖說如此,看到南區的四座“陵墓古蹟”,心中也不禁犯難。主要南區的南山公墓、喜樹公墓、灣裡公墓等,範圍都相當廣闊。而且墳墓又不像一般建物有門牌,真不知如何找起。

    也幸好早有預期,帶上了福星,也沒花多久就找到了“施瓊芳墓”,這也要拜台南市文化局的古蹟標示清楚之賜,換在首善之區的台北市,如林秀俊墓、潘宮籌墓和王義德墓等,都不在公墓裡,即使帶著古蹟地圖去找,走上五六回,也未必找得到,真有天壞之別。

    施瓊芳不但是有清台灣33位進士的第8位,而且是府城第一位進士。更難得的是他兒子施士洁也是進士,是台灣僅有的父子雙進士。



    翻察資料,知道他原籍福建泉州晉江縣西岑鄉(今石獅市),高叔祖施必功曾在乾隆八年(1743年)來台,任台灣水師協副將,十一年(1746年),升台灣鎮總兵,次年轉江蘇狼山鎮總兵離台,或許有這個機緣,他的祖父施邦初來台,在府城米街(民族路和成功路之間的新美街)開米店,父親施菁華經商致富,捐了個國子監生,在大西門外南河(和平路)定居。

    施菁華娶妻郭氏,二妾林氏、曾氏,瓊芳出於林氏,次兄龍光入邑庠,四兄龍章為監生,六弟龍翔為貢生。他生於嘉慶二十年(1815年)6月4日子時,幼入府庠為諸生,食廩餼,道光十三年(1833年)周凱權台灣兵備道兼學政,他入其門,次年周凱的門生蔡廷蘭講學於引心書院,剛好施瓊芳也遊學於該書院,兩人遂有同門師生之誼,而且同被回任台灣兵備道的周凱保舉參加道光十七年(1837年)丁酉科拔貢,同年赴福建省鄉試,也一起參加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的春試,均傳捷報,最後他登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恩科進士,列三甲84名,賜同進士出身。他族名龍文,字見田,瓊芳是他的學名,入府庠時改的,字德昭,號珠垣。

    施瓊芳31歲成進士,先候補江蘇知縣,又候選六部主事,都沒赴任,不久乞養回籍。他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返台南後,大概就在海東書院講學,當時的山長是黃紹芳。咸豐四年(1854年),他正式接任為山長。

    海東書院山長的束修,年520兩,節儀24兩,雖然沒有白沙書院山長年600兩高,想相較學海書院年400兩、英才書院年340兩、明志書院年336兩、仰山書院年138兩,高出許多,主要海東是道轄府學,地位極高。也因為這樣,像施瓊芳這樣既是鄉紳又是進士出身,如未任官,都會被考慮用在書院教育之中。

    在他任山長前,分巡台灣道的熊一本(1847年回任)、徐宗幹(1848年),他主持海東後,接任台灣道的裕鐸(1854年)、孔昭慈(1858年)、洪毓琛(1861年)、陳懋烈(1863年)、丁曰健(1864年)、吳大廷(1866年)等,都相當倚重他。

    同治七年(1867年)9月13日戌時,他病逝於返台時在赤崁樓旁自營的宅第──石蘭山館(民族路30號至30之7號),享年54。他的墓園在南山公墓,即過去稱桶盤淺,或桶盤棧的地方。

    墓園的形制和附近墳墓相近,佔地不大,墓龜圍以外牆,水泥材質應是戰後重修,惟圓形的墓埕,依舊紅磚鋪地,保持著古拙的風格,比較特別的是墓碑,花岡石材,將碑石和肩石做成一體,形制顯得宏偉。



    墓碑上“岑江”是郡望,碑文“皇清賜進士第考星階施公、敕封安人妣勤正黃氏墓”,只有出身,沒有封誥,是因為他未嘗出仕,書院不是官學,山長也非流官。他的“星階”和夫人的“勤正”是他們家諡,不是生前的名字,目前很多傳記和論文說成表字,顯然有誤。

    墓碑書法作明體,惟墓主姓名右側有小書“祖妣林太宜人”六字,作楷體。查施瓊芳生母林氏纓,死於同治五年(1865年)7月26日,年70,他哀毀骨立,不內寢,不銜肉,但林氏終非繼室,而是側室,依禮春秋蒸嘗不到,故附葬於所生子嗣之塋,以享清明祭掃之食。

    又查立碑年月在“丁丑”,應為光緒三年(1877年),離瓊芳之死已十年,可見這是重修時所立。查瓊芳棄世時,次子士洁方12歲。長子士沅,族名應濬,乳名增川,號臞仙,為邑廪生,生年雖不詳,當時亦恐未入府學。施家雖為府城士紳,但二子都未有功名,所以葬之南山時,當時墓碑或許還有所期待。歐陽修在〈瀧岡阡表〉所謂的“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施家重修墓碑,不就是在等待這個功名嗎?

    施士洁是光緒二年(1876年)丙子恩科三甲第二名進士,但他跟父親施瓊芳一樣,乞養回籍,終身不仕,墓碑就立在回台後的第二年,從科舉時代的觀點來看,也算是揚名顯親了。

    從碑文又可得知,這是夫妻合葬塋,但黃氏直到光緒二十年(1894年)才仙逝,這時顯然預留生壙了。其實黃氏品娘是施瓊芳生前唯一的女人,他離家應試,滯京候選,相對於其他仕宦子弟,並不久遠,但〈別內〉、〈寄贈內子〉等詩,反映的他的眷戀之情。這樣的墓葬形式,也真實反映了他們的鶼鰈情深,也體現兩個兒子的體貼、孝順的心意。

    施士洁,名應嘉,字澐舫,號芸況,又號喆園、楞香行者、鯤澥棄甿、耐公、定慧老人。光緒元年(1875年)補生員,縣、府、院試均第一,號小三元,次年鄉試、會試、殿試均中式,為連捷進士,當時不過21歲,但卻跟他父親一樣,無意仕途。寧可奉獻在教育,掌教於白沙書院、崇文書院、海東書院,學生後來考上進士的有丘逢甲、許南英、汪春源等人。

    可他少年輕狂,不但姬妾成群,還流連青樓,所謂“台江我是鶯花帥”(〈柬香雪壽若兩太史〉),和他父親的專情,以道德自持的個性,迥然不同。

    乙未之役,他受邀充唐景崧幕賓,台灣民主國解體,內渡時有〈別台作三首〉,有句:“逐臣不死懸雙眼,再見英雄縛草雞。”雖是自嘲,但仍有不屈之志,相較於他的學生丘逢甲名句“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不至於推諉士大夫應有的時代責任,還是令人佩服的。

    施士洁並不得意,往來泉州、廈門、福州之間,晚年應板橋林家菽莊主人林爾嘉之請,移居廈門鼓浪嶼,死於1922年,享壽68。

    清代書院制度補官學之不足,但早已傾向科舉制藝,性理天命的講明,只是聊備一格,然而各地士商子弟趨之若鶩,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有一定的社會整合功能,施氏父子長期主文柄,功又何止於府城而已。

    施瓊芳有詩名,著作豐富,但生前都未付梓,頗多散佚。1958年臺南市文獻委員黃典權從他曾孫施江純處,見到《石蘭山館遺稿》抄本5冊,點校排印,刊於《臺南文化》6卷1期。1964年施氏將全部遺稿讓歸黃,1965年黃將全稿分22卷,刊於《臺南文化》8卷1期。1992年龍文出版社據黃典權所藏清抄本及其點校本合印出版,是研究施瓊芳文學的重要材料。

    近人為施氏父子作傳都不少,研究他研文的學術論文也不少,2005年東吳大學的余育婷還以《施瓊芳詩歌研究》為題,撰寫碩士論文。

    他的詩歌多樣,像〈地震〉、〈風災〉等作品,多少記錄當時災變的慘重,〈地瓜〉、〈鴉片〉、〈北港進香詞〉等,多少反映當時台灣社會生活情形,即如〈試帖詩〉,也多少保存科舉教育的史料,有很高的附帶價值。不過,個人對他的〈戰艦〉詩的印象深刻:

火雷百道鏖天風,戰場陡闢波濤中。樓船十萬橫海出,將星夜照蛟龍宮。
古來封侯誇馬上,到此忽乘長風浪。昔人車戰今所無,今人舟戰古莫尚。
周宣淮北漢牂牁,近在域中功易剙。晉唐以後亟外防,海鶻海鰍制逾壯。
就中海患明最深,鷹沙船裡得名將。乘戰者艦用者人,水虎馳驅若有神。
用艦者人宜者地,竹龍部署皆得勢。莫因砲台守岸謀,便弛戈船衝波制。
中原物力饒外夷,船政振刷需平時。三翼五牙有勝算,涉險乃得金湯資。
茫茫天塹連逃穴,蒙衝一奮窮搜抉。鵝鶴狎駕黿鼉梁,貔貅飽飲鯨觬血。
欃槍迅掃鴻波恬,萬里梯航珍贐達。始知防海賢長城,即是救時真寶筏。

施瓊芳在鴉片戰爭(1840年-1842年)之後進京的,他回台不久,滿清政府與個太平天國進行了長達15年的內戰(1851年-1864年),戰爭結束不久他就離開人世。他的後半生,見證了中國近代初期的動亂,卻能看出海權時代的到來,認為主宰國家命運的,是海軍兵艦,而不是長城和炮台,提出“始知防海賢長城”和“莫因砲台守岸謀,便弛戈船衝波制”的看法,可說是高瞻遠矚。

    但也可惜,在整個國家運勢走衰之際,上層只顧著手忙腳亂,像這樣無意仕途的書生之見,怎麼會被他們聽到、看到呢?

    據說,台南市文化觀光處為了表示對這個古蹟的重視,每年清明都會同施氏宗親會前往祭拜,希望這樣能吸引更多人前往,對這位先賢表達更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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