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槐堂在桃園市平鎮區金星里,是我家族宗祠。起造年代,根據族譜《三槐王氏族譜王克師派下》:“咸豐年間。”並不準確。還有資料說:天恭公、天縱公、天球公建於咸豐初年,更不正確,天恭公死於道光年間,怎可能參與建祠工作?

     推測建造年代,需要文獻資料。今堂外高懸《敦厚維風》木匾一座,前署“福建臺澎水陸等處掛印總鎮利勇巴圖魯曾、候補道福建臺灣府正堂加十級紀錄十次洪”,落款:“蔭堂王作霖立”,署:“咸豐九年拾弍月日”。

     經查這兩位官員,為臺灣總兵曾元福、臺灣府知府洪毓琛。不過,曾元福任總兵為同治元年(1862年),同年卸任,同治四年(1866年)再回任。而洪毓琛任知府為咸豐十年(1860年),同治元年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兩人任職交集應為同治元年,和題署的“咸豐九年(1859年)晚了三年。

     我的判斷,植槐堂落成應在咸豐九年,一直到同治元年才請到長官的頒賜,所以才會有年代不吻合的情形。

     “蔭堂王作霖”是我們家族在前清最風光的人。本名王天縱,字作霖,號蔭堂,為仕甲公次子。他通過捐納,官至州同,授奉直大夫。清代奉直大夫為從五品,他的父親仕甲公授儒林郎,從六品,相形之下,略遜。

     不過,這些都是虛銜,天縱公真正的差使是中壢興南、水尾、內壢、洽溪仔、青埔、石頭、後寮、高山頂、中壢埔頂、芝芭里、三座屋、北勢、雙連坡、安平鎮、南勢等十三庄總理,屬於鄉紳的職務,當時為咸豐六年(1856年)。

    迹象顯示,仕泮公和仕甲公雖然一起入墾安平鎮,但後來都各自有產業。植槐堂所在的北勢,屬於仕甲公,仕甲公唯一的妻子賴氏媽,就葬在植槐堂不遠處。

    族譜說:仕甲公修建南崁宗祠,當時南崁宗祠只有克師公和楊氏媽,另外就是早夭的仕種公和隨克師公來台的仕福公,規模不大。事實上,仕甲公也不可能單獨建立宗祠,應該在和仕泮公鬮分克師公產業時,就先抽出五十石租存公產業,三十石供克師公媽祭祀之用,二十石成立八世祖文峰公會之用,所以南崁宗祠應該兩兄弟同心戮力修建的。

    後來仕甲公遷來安平鎮居住,自然有公廳的配置,具有祭祀先人的功能。

    天縱公修建植槐堂應該是在舊公廳基礎下擴建的,當時除克師公和楊氏媽外,等待入祀者,還有下列七位祖妣:

仕甲公,忌辰道光十四年(1834年)正月18日
天恭公,忌辰道光二十年(1840年)10月8日
天恭公之張氏媽,未過門而逝
天恭公之陳氏媽,早卒
天縱公之劉氏媽,忌辰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9月30日
天縱公三子啟仁公,忌辰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8月10日
天球公之長子啟輝,早逝

不只這樣,還有更直接的兩位:

仕甲公之賴氏媽,咸豐七年(1857年)8月22日辭世
天球公,也在同年10月17日辭世。

    前後不到兩個月,接連失去兩位至親,作為十三庄總理的天縱公,毅然挑起興建宗祠的責任,邀約子姪,聚集資金,營建植槐堂,作為家族祭祀的場所。

    植槐堂建成之後,又經過四次改建。

1.同治十一年(1872年)仲春下浣
2.大正十二年(1923年)11月19日
3.民國五十七年(1968年)11月9日
4.民國九十三年(2004年)11月11日

    其中第二次改建,傳說和“乙未之役”有關。根據行政院客家委員會客家文化發展中心2013年7月客庄文化資源普查,族人王年綿口述歷史資料表示:當年黃娘盛、胡嘉猷率領的義軍,從安平鎮庄退到龍潭陂,日軍沿路搜捕,來到南勢口,逼問胡嘉猷下落,以為族人有所隱瞞,當場殺死兩人,並縱火植槐堂,在族人搶救下燒掉三分之一。

    縱火事件,從未聽先父說及,只說當年族人購置洋砲,準備抗日,幸日軍經過時並未發砲,否則必遭屠戮之災。至於殺人事件,先父說,萬嵩伯之父景振公是唯一受害者,他在路上遇見日軍,不幸遇難。族譜《三槐王氏族譜王克師派下》也有記錄,“景振,啟川長子,啟品嗣男,生於同治九年(1870),享年27歲,日本侵台時因反日而被砍頭,卒年民前十六年(丙甲1896)二月間。”但時間對不起來,晚了七八個月。查景振公三子萬吉伯出生於1896年1月5日,或許族人認為景振公遇害在萬吉伯出生後,但十月懷胎,未嘗沒有遺腹子的可能。先父萬良公生於1906年,年綿生於1925年,這些往事都是聽來的。年綿為萬艮伯次子,三弟年麟後來過繼給萬嵩伯,萬嵩伯偕年麟定居台北市永康街,與先父過從甚密。萬嵩伯生於1893年12月5日,景振遇害時還不到3歲。    


大正二年曾祖父啟榜公主持登龕祭。 


日治時期先祖父景造公的家庭照,第二排左三為先父萬良公。 


日治時期的植槐堂,八柱歇山頂軒亭為主要特色,石欄和台基都在。

    從大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先祖登龕祭祀的舊照看,植槐堂第二次由大房萬官公、二房萬船公和三房景永公擔任經理,三房景湖公主文,落成先祖登龕典禮由先曾祖父三房啟榜公主祭,其他合照的人,如景經公、萬優公、萬化化為大房,萬津公為二房,景班公為三房,依舊三房合力。這次改建,往東(前)移了4米,現在堂後的“化胎”,其實就是舊堂的“龍神”,具有極高的文化資產價值。

    現在植槐堂二進五護(左二右三)的建築格局,還有公廳正身和軒亭、門廳有五對燕尾,三川脊門廳,內埕歇山頂軒亭,外埕接半月形水池,大多承襲了第二次改建的形式。 

           從上述照片看,軒亭為大木結構,山櫛藻梲,下有台基,當時就有八柱,四柱落於台基上,另四柱立於台基外,八柱之外還圍有抱手式石欄,短柱頭還有方台可置瓶花。而且軒亭內還懸吊宮燈兩座,相當豪華氣派。不過門額上所懸“敦厚維風”四字與今字體不類,修改之跡明顯。

           從另一張先祖父景造公家庭合照看來,宮燈已經不見了,上面改置盆花。宮燈、花瓶、花 盆都是擺設,非重要典禮毋須供奉。

          1968年改建峻工時兩屆省議員王新順曾蒞臨,不過他是仕泮公派下,主要工程仍由仕甲公三房主導。改建主要在建材方面,中埕鋪上地磚,軒亭木柱改為水泥柱,柱頭改為西式,亭下台基不見了,石欄也拆除了,擺設的瓶盆也派不上用場。

 
1968年省議員王新順參加祖堂竣工典禮。


植槐堂三川脊頂門樓。

植槐堂八柱歇山頂軒亭,為特色建築。


大正時期的石欄不見了,內埕鋪上地磚,漸與軒亭台基平,柱頭也改採西洋風格。


左橫屋為我小時精神意義上的老家,曾為父祖輩生活空間。
 

        我個人對植槐堂的第一次印象,倒不是正廳,而是左邊外排的橫屋。大門緊掩,黑漆漆的房間,地上滿滿的人,哭成一片,後來才知祖父殯天,那時我三歲。

        原來這就是先祖先父生活成長的空間,旁邊養豬養雞鴨,氣味極不好聞。從小在台北“嬌生慣養”,理應住不慣這樣的房子,但每次生父要回“老家”,內心總是雀躍不已,自然也都跟得上。

        對“老家”的期待,主要來自親切的堂兄年厚,四叔萬焴公獨子。出生於1933年,足足大我 21歲。就讀台北師範學校,服務宋屋國民學校九年。 

        1954年著名的雲南反共救國軍經泰、緬來台,整編為忠貞部隊,眷屬進住忠貞新村,其學齡兒童暫時就讀於桃園縣八德鄉霄裡國民學校。1960年桃園縣政府成立忠貞國民學校建校籌備委員會,以平鎮鄉長陳增祥先生為主任委員,省議會葉寒青暨杜顯信先生等21人為委員,派年厚堂兄為幹事,進行建校事宜。

        次年開始招收學生,並以丘永昶為首任校長,1966年郭興桂為第二任校長,1978年林讓泉為第三任校長,1983年張桂柯為第四任校長,1987年鄧碧賢為第五任校長。年厚兄早已取得全國性公務人員考試普通考試教育行政及格,但任同校26年教務主任,歷經五任校長,卻不得調升,應係當時政治環境使然,終於1988年元月退休。先父在時,常以其為人老實,不知應酬長官為辭,或許“敦厚維風”之家訓使然。雖然如此,忠貞國小的老同事後來還都保持密切連繫,可見平時為人排難解憂,深得人心。

         退休後,在在宗祠不遠處築起新房,很快的,新房成了我們精神象徵的“老家”。他承襲先曾祖啟榜公醫療技術,中醫師考試及格,開始懸壺濟世。遠近馳名,門庭若市。我過去常有尿道結石之苦,但只要年厚堂兄的藥在身上,常保無憂。後來醫藥轉給長女玲芸,家裡依舊高朋滿座,幾乎日不閉戶,應是好客的個性使然。

         先父愛釣,家中魚具不下二十竿,但從未攜回老家,從叔侄話題多魚得知,自我兄弟出世以後,先父只能割捨嗜好,“徒有羡魚情”,每每念及,多所愧疚,沒想到年厚堂兄退休之後,也由於俗務所羈,漸少垂釣之樂。

   年厚堂兄的俗務,在於家族社區事務。家族大小事,多所取決,我回老家,就常遇到遠房族人聚在這裡說事。另如家族祭祀、祠堂改建、族譜重修,多所參與。尤其《三槐王氏族譜王克師派下》乙書,其中1992年冬“族譜序”委我代筆,“諡法祿位名氏表”委我代定,其他天球公譜及索引表等,及編審、校對等繁重工作均一力承擔,備極辛苦。當年克師公偕姪仕福來台之外,還有十二世廷仁公,十三世克照公先後來台,編族譜時,年厚堂兄也能搜集到他們的族譜,可見人脈之廣及用心之勤,令人佩服不已。

   社區每有喪葬事宜,慰吊從不落人後。先父棄世,停殯台北,數度北上,佈署穩妥,解我兄弟之憂。另外,景造公及傳下佳城,原在十四世妣賴氏媽墓旁,低濕滲水,乃發起遷建南崁仕甲公墓近處,也深獲叔姪兄弟支援。而且每年二月初2除草、掃墓之職務,一直都承擔最力最多,一直到前幾年,年事漸高,才得交卸。

    近年來,我也開始關心家族史,訪了兩次克師公及楊氏媽墓,還回到大陸饒平縣尋根,覺得很多事都有待釐清,很多事要請教年厚堂兄。去年二月9日,我陽曆生日當天,接到惡耗,立即奔赴老家,見到他老人家躺在冰箱內,腦筋一片凌亂,一部家族活字典就這樣成了空白頁,任我有多少眼淚都顯不出自字,人間何處還有曬經台?今後找誰見證?

    去年10月到龍岡、武漢國中訪視實習中,中午照例回老家吃飯,不意大門緊掩,只能驅車到植槐堂前小憩,也是人亡政息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二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