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瘴癘地”,不獨中國大陸為然,台灣地處亞熱帶,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日軍征台役,戰死僅164人,但病死高達4,642人,另有26,094 人住院治療。這讓日本學者立即意識到“熱帶殖民地統治之成敗乃繫於衛生如何”的道理,在當時台灣公眾醫療與衛生設施缺乏的情況下,立即在台北成立台灣病院,次年台中、台南各地病院相繼成立,明治三十一年(1898年),台東診療所設立,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遷址,更名“ 台灣總督府立台東醫院”,負責台東地區醫療衛生工作。

    同時,醫生出身的後籐新平,在台灣始政時,為總督府衛生顧問,認為日本殖民帝國無傳教士做先鋒,可以醫生作為殖民統治之基礎。除了要設置醫學校培養醫療人員外,也要建立公醫制度,從事鄉庄的醫療衛生工作。明治二十九年(1896年),《台灣公醫規則》公佈後,公醫成為地方醫療衛生的主要力量。公醫不屬於官吏,卻由總督任命,有公家津貼,在執業所在,負責地區公共衛生與醫事相關業務。諸如上下水道之清潔與改善,傳染病、流行病、地方病之檢疫與預防,種牛痘、衛生消毒、貧民醫療、屍體檢驗、鴉片、公園衛生、中毒處理,以及衛生與醫事統計等。不過,公醫衛生事務的執行,要與警察配合,衛生工作與建設需要的衛生費,也由地方保甲長在警察配合下徵收。

    想取得公醫資格,要先通過官方醫務人員檢定,取得限地醫師資格。限地醫師在資格檢定後,派往偏遠鄉下擔任住地醫生。日後再依年資和經歷給予公醫的資格。

共榮醫院的前身是東屋敷公醫診療所


    後山的偏遠山地,現代醫療設施嚴重缺乏,加上高砂人敵視日人,治療工作多求助巫醫,衛生觀念落後,醫療工作推動很吃力。但為了遏止疾病蔓延,影響經濟生產,醫療衛生政策必須落實。於是,大正十二年(1923年)在利家社等處設置公醫。

    利家社,在清領時期稱呂家、呂家望、呂家罔(Rikavan),名稱取源於族人種植之芋葉成帽子之形(K-um-avokavon),另說位於台東平原邊緣丘陵之頂端,望之如帽。在血緣上,屬知本社群之一支。相傳利家社與射馬干社(Kasavakan)、知本社(Katipol)與阿美族都是發祥地Ruvoahan的巨石裂生,卑南社則是panapanayan的竹子所生。阿美族北遷,卑南社徙海岸,利家社、射馬干社與知本社的祖先移Ka-hadawayan。知本先祖西哈西浩(Sihasihau)建立強大的卡砦卡蘭社(kazekaLan),經常派次子邦奧利安到北方徵收獵稅,邦奧利安的女兒西奈漢(Sinaihan)、摩阿蓋(Moakai),就在通往北方縱谷地區的中途站──利家社,改為永久聚落。

    1638年1月,荷蘭第五任長官德包爾(Johan Van DerBurg),派遣來自哥本哈根的高級醫師兼商務員馬丁.衛瑟林(Maarten Wesseling)率部駐守卑南覓,尋找傳說盛產黃金的哆囉滿河(Danau River),1641年9月,一名荷蘭士兵逃返大員,帶回衛瑟林被大巴六九社(Tammalacauw)及利家社 (Nicabon)人殺害的消息,利家社之名始為外界所悉。次年1月,第六任荷蘭長官保羅.杜拉弟紐司(Paulus Traudenius)親率領一支353人的部隊,展開報復性攻擊,大巴六九社遭焚燬,利家社倖免流離失所。1652年6月12日,荷蘭人召開“臺灣東部地方集會”(Landdag),34社代表齊集卑南,利家社Nickabon、Nicobon(或譯尼家堡)均與會。

大火燒了共榮醫院,燒了列管的老榕樹,醫師娘也葬身火窟。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鳳山縣志的地圖裡已出現“呂家罔社”,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朱一貴餘黨王忠逃亡卑南覓,總兵藍廷珍檄千總鄭維蒿往諭土目文結搜捕,凡漢人皆逐之。並劃定番界,立石禁入番地。雍正二年(1724)臺灣鎮總兵林亮,命水師中營守備吳崑,帶領通曉番語之人,同舊歸化卑南覓社土官,偏歷山後各社,宣布德威,招徠歸化 65社,呂佳罔社在列。

    咸豐六年(1856年),水底寮商人鄭尚,募佃入墾卑南,形成“寶桑庄”,不久就有漢人入墾利家。漢人進入台東平原,造成了卑南各社之間勢力的消長,卑南王室式微,呂家望崛起,是光緒元年(1875年)建社的阿美族馬蘭社的最大威脅。英人泰勒(G.Taylor)在光緒十三年(1887年)親自目睹知本和呂家望的戰爭。同年劉銘傳奏疏表示:“南路之番,以呂家望為強族,嘗以地大番眾,雄視一隅,聞諸番薙髮,出而阻止,各社因而觀望。”

    光緒十四年(1888年)6月,大庄客家人劉添旺不滿水尾墾撫局委員雷福海壓榨欺凌,引起“大庄事件”,共同起事的有迪階、馬魯零、觀音山、大庄、頭人埔、萬人埔、李仔坑、石牌、里坑、公埔、新開園和里瓏等12庄。8月5日與吕家望社聮手,圍清軍於埤南廳署。8月21日,劉銘傳調台灣鎮總兵萬國本率部乘伏波輪登陸,內外夾擊,起事民眾退守呂家望,8月29日萬國本、記名提督李定明和鎮海後軍總兵張兆連分三路進攻呂家望社,而澎湖鎮總兵吳宏洛也率部2400人趕到。9月1日天津總總兵丁汝昌率北洋水師致遠兵輪管帶鄧世昌、靖遠兵輪管帶葉祖圭,自海上發砲助攻,9月21日呂家望社不敵投降。事後,根據光緒十四年七月十六日臺北府發的劉銘傳《埤南叛番圍攻廳治派兵解圍摺》謂:“埤南附近呂家望社,素稱強悍,役使鄰近百數十里內之各番社,號曰番王,前已就降,仍出殺劫。上年戕殺射馬干社番兩人,抗犯不交。”從這種秋後算帳的文句看,呂家望社的勢力相當強大。

    大庄事件促使清廷在當年11月將臺灣府南路撫民理番同知什級為臺東直隸州知州。至於呂家望社,光緒十六年(1890年),南村改稱“遵化社” ,北村易名“迪化社”,各立社長,分化他們的力量。其實,經過一場戰火洗禮,呂家望也無力反抗台灣的統治政權了。初鹿的北絲鬮社(Basikao) 頭目馬智禮之生父福建人朱來盛,大約就在這時入贅呂家望女子杜哇那。

    日本人一向視卑南族為良蕃,但也不此放鬆殖民統治的腳步。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設“台東國語傳習所”,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改設蕃人公學校,“呂家番人公學校”是第一批成立的學校。由於辦學成績優異,還獲得天皇獎的肯定。簡單的日文,成了原住民之間共同的第一語文。然而呂家向有會所制度,巴拉冠(parakoan)不但是推動部落公共事物的中心,同時也是實踐傳統年齡階層制度的重要場所。呂家將人生分為幾個年齡階層,每個年齡階層都有不同的職責,男子滿12歲就要離開父母,通過猴祭的考驗,才能進“少年會所”,接受年長族人的知識教育和嚴格的體能訓練,成為“米阿布丹”,然後在大狩獵祭後,晉升“邦沙浪”,進入“青年會所”,接受殘酷的叢林戰鬥訓練,直到20歲。新式教育的引進,直接衝擊傳統的會所教育。然而,一直到戰後,呂家望培養了很多學校的老師和校長,這又說明了什麼?

    警察是殖民政府在地方的代表,同年(1905年)呂家派出所也成立了,有關全社事務的會議改在派出所進行,而且警察有指導會議的權責,只有小事才能在會所商量。警察也負責徵收槍枝,這樣也改變了呂家狩獵的生活型態。日本也鼓勵警察攜眷住在蕃地派出所內,推展日式生活和文化精神,使警局成為執行懷柔政治的文教中心。

    日治初期,呂家社人主要分佈於南村的Karibok、Rabirabi和北村的puHanuHanun、muHanun,大正九年(1920年)將“呂家”易名為和風的“利家”,昭和三年(1928年)為了廢除利家人的生活習慣,同時為了行政管理方便,最好的方式就是“部落改建”,於是將puHanuHanun重新規劃,改造為街道整齊的住宅區,平均分配每戶0.75分地,同時禁止漢人混居於社區,只能住在社區邊緣,原漢交易須徵得警察同意。

    呂家的傳統權力結構是藉由祖家制度實現的,祖家(karumahan)是親屬祭祀的場所,親屬關由經由祖家制度來體現。呂家有kazayiran、Pararan、 Kiamian、Riyarinyai、Sayiradon、Patekel六個擁有會所的領袖祖家,只有kazayiran和Pararan是全社領袖祖家,由歸屬於會所的會員,構成政治團體,各有所屬的獵場。頭目(ayawab)為這個團體的政治和軍事的領導人,管理著會員與會所的財產,會員有納稅和服役之義務。頭目一般會在生前指定繼承人,跟隨見習職務。然而,昭和六年(1931年),會所多已廢置,於是日本人將六個會所併為一個。次年又將頭目改為保長,廢頭目世襲制,改為日人任命,不准再向頭目納稅,收獲要到派出所登記,嚴禁部落戰爭。於是,原來作為政治中心的會所,也失去了它的作用。

    為了促進台東經濟開發,大規模將原住民土地劃入農業區,同時開鑿水圳,引進漢人勞力,引進甘蔗等經濟作物,引進水稻耕作技術,大幅提升農業生產質量。但也開始對原住民課稅,加重他們的生活負擔;又將卑南族納入普通行政區,同時放寬土地買賣限制,不但使他們勞役加重,也讓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逐漸流失。

    現代化一直衝擊利家部落的傳統文化,部落的人能選擇的實在有限。公醫的設置,在積極的意義上,通過醫療,恢復健康,取得人民信任,達到歸順的目的;衛生觀念的推廣,改變了舊有的生活習慣,自覺傳統文化的落後,讓部落失去了文化的主體性。這些意圖,在知識青年身上反映得最為明顯。

縣府以無修復之可能,註銷了歷史建築的登錄。


    日治時期,在台東廳共設了6個診療所、27箇療養所,利家的公醫診療所由牙醫師東屋敷仁助主持,又叫東屋敷診療所,從昭和十二年(1937年) 台東廳公醫分怖情形及分佈地區,當時台東日籍公醫還不少,戰後,他“引揚”回國,被推為“臺灣開業醫師齒科醫師引揚者同志會醫師代表” ,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12月8日向國會眾議院厚生委員會陳情,希望從台灣引揚的醫師能在內地得到開業許可。

    戰後,利家又改為具有唐風的名稱──利嘉,國民政府的村里制度,進一步破壞了部落原有的政治生態,1950年實施地方自治,通過選舉,村里長取代了頭目,活動中心取代了會所。同時原本被禁止傳教的山地部落,長老會在1952年,天主教在1954年,開始進入利嘉傳播福音,加上原本和漢人接觸引進的佛、道教,對傳統文化都有很大的改變,連巴拉冠都賣給天主教堂。

    原本公醫診所,兼作住宅。戰後診所被列為日產,由鄉公所管理。1946年,台灣省衛生處派彰化籍醫生甘共榮接收利家診療所。甘共榮是日本東京醫事學校畢業,後來甘醫生偕夫人想在此定居,就向卑南鄉公所價購,設立共榮醫院。他仁心仁術,當地人無分貴賤,大都找他看過病,遇有低收入患者,醫藥費還全免。診療地區除利嘉外,太平、泰安、大南、新園、煙仔寮、田寮、東興等地。受到全民健保衝擊,改為共榮診所,年輕人多往市區大型醫院求診,病患銳減,仍堅守醫療崗位。在利嘉行醫達58年,終因年事漸高,體力衰退,2004年停止營業,返回西部,含飴弄孫,安養天年。

    利家共榮醫院是地上1層日式木結構建築,除了天花板、廚房等略有整修外,其空間格局大致保存日治時代原貌。為卑南地區保存最完整的日式建築,也作為利嘉社區發展中,居民生命歷程的見證。遂在2003年12月31日登錄為台東縣歷史建築。

利嘉河載了多少故事逝向大海


    診所後面有棵老榕樹,為縣府列管珍貴樹木,2000年8月碧利斯撲襲台灣,老榕傾倒壓壞診所,報縣府處理,協調移植史前博物館,但居民不捨,未付實施。

    2005年10月18日,本人駕車前往參訪,以“醫院”詢問居民,都說沒有,但以“甘醫師”相詢,人盡皆知,但已人去樓空,只有週遭老榕,慣見利嘉風月,輕拂細髯,訴說歷史滄桑。

    2006年12月27日清晨,火起診所,建物全部燒燬,旁及老榕。據說甘醫生夫婦雖在台北養老,但想念住慣了的利嘉,偶爾回來看顧。起火原因可能是甘夫人用火不當,竟以身殉。縣府也以無修復之可能,撤消歷史建築登錄。

    我曾透過電視媒體,觀看利嘉社區大狩獵祭,有看到為居民“改服除喪”的儀式。這讓我朦朦朧朧的回到30年前,先父過世,一段黯然的守喪時期,不能拜神,不能到親友家作客,家裡的生意急轉直下,鄰居皆以不潔目之,直到換服除喪,才得以正常生活。然而,前年母親過世,就沒有那麼明顯的服喪習俗了。也許漢人的文化習俗,也在不知不覺中,受時空條件影響,變了味了。但在利嘉,或者其他卑南族部落,卻以非常鮮明的儀式,從守喪過渡到除喪。是古老漢族和利嘉人有共同的宗教思維和行為模式嗎?抑或某一族群向另一族群輸出文化呢?這容或人類學者以時間來比對分析,但近年來,部落文化開始重建,是出於文化自覺還是文化商品化,就不得而知了。

    據2004年3月戶口普查,利嘉村共17鄰,422戶,1351人。其中平地原住民241戶,人口783人,山地原住民7戶,17人,原住民仍佔6成。

    也許社區還在蛻變中,利嘉人也沒有多少資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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