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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梓桑,字迺蘭,號德馨,同治十三年(1874年)7月14日生於雞籠堡新店街,幼失怙,母胡氏敎以詩經。有人說他本姓胡,為基隆許姓商賈收養。他漢文造詣深厚,擅詩詞。又有人說他為淡水縣庠生,不過,資料上都沒顯示他前清秀才的身份;又有人說他受業於舉人江呈輝(1872年-1917 年),江氏在光緒十五年(1889年)18歲時中舉,光緒十九年(1893年)奏准設立崇基書院,為基隆官學之始。不過館舍甫落成,台灣就易主了,僅舉行一次月課,就將書院供奉孔子、倉頡移到慶安宮。許氏果有庠生的出身,淡基分治,受教於江舉人,理之所當然,就是沒有庠生的身份,也未嘗不能遊學門下。宣統元年(1909年)江氏返台,暫住許家,可見兩人之關係。

    江呈輝比許梓桑大兩歲,由於成名較早,據說受到唐景崧的器重,民主國成立,或許曾給他一些任務,但不久就挈眷回籍。於是,有人給他“ 抗日保台舉人”的稱譽。許梓桑是不是有這層師生關係,反而受到日本人重用,不得而知,但當時基隆另外一位名人──顏雲年,跟許氏同庚,也打著江呈輝門生的旗號,給日本人當翻譯,一樣受到當局的重用。

    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在台北縣下設基隆支廳,明治三十年(1897年)改為基隆辦務署,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獨立為基隆廳,明治四十三年 (1909年)改為基隆支廳,隸台北廳,大正九年(1920年)設基隆郡,大正十三年(1924年)改基隆市,這些地方長官,不論廳長、支廳長、署長、郡守、市尹、市長,都由日本政府派日本人擔任。而基層地方組識,沿用清領時期的保甲制度,置街庄事務所,辦理官命之傳達,法令之通知,戶口之調查等事務。由日本政府指派本地人擔任街庄長。當時基隆街指的是石牌、玉田、草店尾、福德、暗街仔、媽祖宮口、崁仔頂、新店、後井仔、和興頭街等地。

整修後的梓桑巷,盡頭就是慶餘堂的正面,那曾是文風薈萃之處。


    最初,許梓桑被指派擔任基隆區街庄長事務所的書記,由於“治事精勤”,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獲總督府授予“紳章”,明治三十六年(1903 年)任基隆街庄長,那時,他還不到30歲。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9月以勒令第217號公布《在臺灣街庄社設置區長及區書記案》,廢街、庄、社,改設區,區設區長役場,置區長1員,助役1員,輔助廳長執行管內事務。他就擔任基隆區長。在他之前的區長陳文貴、吳志清,陳文貴在清領時期就擔任基隆街總理,政權交替之際,毀譽參半,吳志清是宜蘭人,任期皆短,只有他的能力受日本人肯定。

    大正八年(1919年)推行同化政策,實施文武分治,民政與警察行政分立。同年7月26日以勒令第281號公布修正《臺灣總督府地方官制》,廢廳改州,改支廳為郡、市,區、堡、里、澳、鄉改為街、庄,原庄、小庄(土名)改為大字、小字。當時基隆街轄基隆、大沙灣、社寮、八斗子、深澳坑、田寮港、大水窟、石硬港、獅球嶺、蚵殻港、大武侖、大竿林、内木山、外木山、仙洞、牛稠港等16個大字。大正十年(1921年)派他為基隆街助役,後經公舉,成為基隆街街長。昭和三年(1928年)獲總督府授藍綬褒章,昭和十二年(1937年)他還被選派為臺北州會員、台北州協議會員。。

    當時日本人也沒給本地街庄長什麼政治權力,所以也難有什麼政治作為,他前後任職20餘年,為地方服務長達50餘年,只能倡導或參與有限的地方公益事業。

古厝殘破成這樣,後面的迺園更不用說了。


    在教育方面,他推動日語普及工作,組國語練習會,擔任基隆公學校學務委員、基隆公學校保護者會長、基隆市教會委員、基隆市教育會評議員。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他捐助基隆公學校校舍新建費,大正元年(1911年)又捐助許多教育相關費用,大正九年(1920年)開設基隆同風會幼稚園。

    在社會服務方面,他還擔任了公益社理事,為消防工作盡了不少心力,擔任消防組、保甲協會的顧問,也擔任方面委員。光緒七年(1881年)基隆通判梁純大與士紳捐設棲流所於後井仔,收容流離孤貧,一度廢棄,明治三十二年(1899年)修復,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許梓桑募款將它遷到石硬港,改名“養命堂”。

    在實業方面,他擔任台灣水產會社監察、台灣勸業無盡會社董事、基隆劇場株式會社董事,在工商服務方面,他擔任基隆商工會顧問、基隆總商會會長。

    他投身地方工作,也不純粹站在配合和協助的地位,也有展現本地人實力,分庭抗禮的意味。他篤信本土宗教,曾倡議重修城隍廟、代天宮、月眉山靈泉寺等,其中基隆街上的精神中心──慶安宮,在牛稠港的土地有了糾紛,管理人王六轉涉嫌變賣廟產,為街紳蔡天培制止,經街民會議向基隆廳長山名金明訴願,纏訟多年,才在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公選當時為街庄長的他為新管理人,那時可運用的現款僅13.9圓,他在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組織董事會,重修慶安宮,次年廟成,親自率團遠渡湄洲進香,恭迎聖母神像,農曆4月17日舉行安座儀式。至今該宮已擁地13甲餘。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大水窟的林來發氏願獻1甲多地為靈泉寺基地,許梓桑為董事,經鑑定決定動工建寺。基隆著名的大竿林仙公廟代天宮,昭和六年(1931年)地主蕭發捐獻土地,獲許梓桑全力資助,募捐籌備,鳩工興建,於次年完工,至今香火鼎盛。

    基隆民間戲劇向有西皮和福祿之爭,經常藉迎媽祖鬥奢競侈,釀成械鬥。大正二年(1913年)許梓桑在區長任內,倡議市內市外不分西福,一切合併,同日賽會。可惜未付實行。

    唐羽說:“梓桑先生,崇儒禮佛,倡導孔孟,力善風俗,頗著勞績,德望甚高。”他在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組“天然足會”,明治四十二年 (1909年)組“斷髮會”,後來參與“風俗改良會”,大正三年(1914年)還擔任“敦俗會”會長,大正九年(1920年)改名“同風會”,仍擔任會長。這些社會教化活動,不單純是配合日本同化政策,多少還有移風易俗的儒家思想在焉。

    唐羽又說:“梓桑固從貨殖且荷公職,惟不棄文墨。閒居喜倡吟哦。其詩且見《臺灣日日新報(漢文版)》。詩既傳,匪惟梓桑、雲年之名益著,而基津詩文之盛,亦由遠播。”日治時期台灣三大詩社之一的瀛社,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農曆2月16日在艋舺平樂游酒樓舉行成立會。公推洪以南為社長,《臺灣日日新報》漢文部記者謝汝銓為副社長。創社後,每年召開大會,由顏雲年推動,與桃園桃社、新竹竹社時開擊缽聯吟大會,顏氏任三社聯吟會會長。大正三年(1914年)顏雲年築“環鏡樓”成,招集全島第一次詩人聯吟大會,聘前清進士許南英主詩盟,成《環鏡樓唱和集》,許梓桑與會,為重要成員。

    許梓桑最為人稱道的詩作,是《基隆八景》,詩見於石坂莊《基隆港》,該書為大正六年(1917年)6月10日出版的“改訂第三版”,前兩版都是小冊子,未載錄該詩。謹錄於後:

      雞山驟雨:雞山屹立冠群峰,風雨蕭蕭驟幾重;極目微茫迷鳥道,高低雲樹匝陰濃。
      獅嶺匝雲:指顧獅峯曙色分,朝朝嶺上匝浮雲;山容隱約誰能辨,絕巘高岩盡綺紋。
      魴頂瀑布:雙龍飛瀑落岩中,入耳泉聲玉韻通;任爾狂風吹不斷,銀河遠瀉上天空。
      鱟魚凝煙:雌雄鱟嶼海西東,毓秀鍾靈氣象同;樹色迷濛疑斷雨,憑欄一望碧烟籠。
      仙洞聽濤:空留石洞隱仙蹤,髣髴桃源一樣同;海國波濤長擾夢,聲聲入耳聽玲瓏。
      社寮曉日:旭日東昇彩鳳鳴,雲霞散漫曉風生;天開曙色曈曈映,水國清光入畫明。
      海門澄清:開門八尺本天成,萬古常流一色清;好是晚來霞爛熳,魚穿雲錦漾分明。
      杙峰聳翠:萬水星羅繞杙峰,杙峰不與眾山同;孤高千仞凌霄漢,一望蒼茫鎮海東。

    其實,同治十年(1871年)楊浚(1830年-1890年)編《淡水廳志》,收錄了“雞籠八景”,就有“鱟嶼凝煙、社寮曉日、海門澄清、杙峰聳翠、奎山聚雨、毬嶺匝雲、峰頂觀瀑、仙洞聽潮”諸景,許梓桑改動了幾個字,各繫以詩,這類詩並不對景物進行真實,只管山水意象的塑造,以引發讀者審美情感,臻於情景交融的境界,許梓桑並沒突破傳統的窠臼。

    在顏、許帶領下,基隆文風大盛,大正十年(1921年)8月24日蔡癡雲、張一鴻、鄭如林、黃梅生等人成立“小鳴吟社”,大正十二年(1913年)5 月13日,併入瀛社為“基隆分部”。網珊、復旦、月曜等吟社成立於大正十五年(1926年),鐘亭、晶社成立於昭和四年(1929年),而大同吟社也在昭和六年(1931年)4月20日天長節成立。

    昭和五年(1930年)12月15日傳統詩半月刊《吟稿合刊詩報社》(簡稱《詩報》)創刊,發行人為桃園周石輝,編輯者為葉文樞。剛開始以“桃社 ”為主,基隆贊助者只有許梓桑。昭和七年(1932年)10月1日,編輯及收支事務歸蔡清揚,次年(1933年)12月1日至昭和十七年(1942年)12月1 日,發行人及印刷人均為張曹朝瑞。蔡清揚是瑞芳詩人,曾應基隆張添進之邀共設“鐘亭”,和張曹朝瑞都是大同吟社成員,張曹朝瑞經營“ 仁華活版所”,《詩報》就由該所印刷,該刊以記錄詩作及詩社動態為主,是日治時期發行最久的傳統文學刊物。早期未有“社長”之設立,只有副社長杜香國、盧纘祥,昭和七年(1932年)1月1日刊出〈啟事〉,稱社長盧纘祥有要事,將《詩報》讓予許梓桑經營,許梓桑列名榮譽社長。

    可以看出,他晚年為了詩文自娛,構築宅第園林,作為文學活動的場所。顏雲年成《環鏡樓唱和集》之後,大正七年(1918年)買下木村久太郎的別墅──“木村御殿”,取名“陋園”,次年(1919年)10月,舉行詩人擊鉢吟會,成《陋園吟集》,又是一次全島性的文學盛事,這些許梓桑都看在眼裡。不過,顏氏在大正十二年(1923年)罹傷寒去世,失去友人的許梓桑,開始有了退老之想。簡萬火《基隆志》說他“近為靜養心神,乃築廈屋於玉田山上,取名曰‘慶餘堂’,以樂晚年。”

    原來許梓桑的老家在市區,因日本人改正市區,拆為築港地,所以他在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遷到“新店街八番地”,昭和六年(1931年)他選擇了當時玉田街的山腰,興建了“慶餘堂”。當時的地址是“台北州基隆市玉田町3之59番地”,今為玉田里愛四路2巷15號。從山腳通往慶餘堂的道路,為紀念他對地方的貢獻,稱為“梓桑巷”。

    慶餘堂是閩南三合院式建築,地上二層磚牆結構,還有地下室,特別的是,它採用當時台灣煉瓦株氏會社製作的TR磚砌築。壁堵也有許多西方花鳥彩色磁磚裝飾,顯得特別氣派。

    慶餘堂所在的山嶺,當地人稱“少將山”,據說是因為日治時期這裡建有要塞司令部的少將官邸。許梓桑的慶餘堂在此山北面,後來,他在後山構築“迺園”,整個宅第園林矗立在山巔,規模宏偉,是當時明顯的地標。後面的山崖,陡峭壁立,當地人稱為“皇帝殿”,在它的映襯下,自然表現出尊貴的地位。

    昭和六年(1931年)5月3日午後7-12時,剛成立的大同吟社,假許梓桑新成的“慶餘堂”開例會,20餘人參與,題擬〈大同〉、次擬擊鉢吟〈擬慶餘堂春夜小集〉。(事見《詩報》第12號)詩社成立時就推他為顧問,後來成為首任社長。

    歲月不饒人,據說,1945年台灣光復,他扶病應邀代表基隆參加受降典禮後,遺言:“我之夙望已達矣!”,猝逝於慶安宮禪房內,享年72,著有〈筠窗吟草〉1卷,未傳世。

    許氏死後,慶餘堂也慢慢老化,子孫逐漸搬離。由於山坡迎風面,風雨侵蝕,屋體多已損毀,屋頂塌陷,牆面剝落。雜草叢生,斷壁殘垣,老榕的盤根,,大力的伸向頑抗的磚塊。依稀可見的”慶餘堂”三字,無力的掙扎出現在眼前,似乎想努力引起人們的注意。對比於山下的廟口人聲囂雜,大太陽底下,尚覺清冷,甚至淒涼!

    日本從明治維新以後,走向現代化。台灣脫離了中國,直接面對全新的學術文化,沒有太多掙扎,明治三十九年(1906年)李漢如與伊藤政重創 “新學會”,當時參與者如洪以南、王慶忠、羅秀惠、謝雪漁、李聯璧、顏雲年、許梓桑等人,大多是知名的漢詩人。在台灣,白話文不負責宣傳、教育的任務,這樣,漢詩沒有真正的對手,依舊在文壇扮演重要的角色。當時創作分擊鉢和閒詠兩類,一般認為言閒詠高於擊鉢,然而,惟有擊鉢才能引起結社聯吟的盛況,成為漢學存續的象徵,進而調和了傳統和現代的矛盾,實踐了漢體西用的理論。

    大正十三年(1924年)新年,當時聲名不甚好的台灣總督內田嘉吉作詩言志,許梓桑步其韻:

天運初開國運新,昇平藻繪萬象春;廿年黽勉從公事,覺世無非重牖民。(〈敬次內田督憲瑤韵〉)

相較於陳虛谷在內山離台時寫的詩:“來是堂堂去杳然,此時心事亦堪憐;也應舟出基隆港,感慨榮枯易變遷。”“思想絲毫不變更,依然壓迫再橫行;可憐汝亦痴愚甚,贏得千秋唾罵名。”(〈應社詩薈.內田總督撤職有感〉) 後者看起來有氣骨多了,但一出於酬酢,一出於評論,時機與目的不同,不可遽分人格高下。然而,昭和元年(1926年)上山滿之進銜命督台,署名蔗庵,寫了一首〈任臺灣總督書感〉:“遽拜恩綸荷顯榮,樓船破浪向南瀛;摩天阿里山容秀,扼海澎湖島影橫。已以微躬膺重寄,只當一念竭精誠;糟糠內子今無在,欲整衣冠暗淚生。”(見當年8月21日《台灣日日新報》)不少台灣文人以詩和之。許梓桑就有兩首:

躬承簡命沐恩榮,節制南彊入海瀛;胞與為懷知好惡,經綸在握計縱橫。省方問俗關民隱,勸課明倫重志誠;自此內臺同一視,強仁慕義撫蒼生。
涉足龍門分外榮,竟看學士共登瀛;文章華國英才著,壇坫吟秋老氣橫。治道廣求徵意見,民膜訪察費精誠;多公雅待叨光寵,末席重辜感此生。(〈敬次蔗庵督憲瑤韻〉,見《台南新報》8930期1926-12-16)

    當時陳虛谷發表〈為台灣詩壇一哭〉以諷,引來《台灣日日新報.無腔笛》專欄抨擊,陳氏〈駁北報的無腔笛〉反擊。虛谷的現實小說更是尖銳,對殖民統治者作威作福的嘴臉,和台灣仕紳攀附權貴的醜態,有鮮活的描寫。

    88級學生王秀鳳,返校在職進修,以《陳虛谷詩歌研究──以傳統詩為研究對象》為畢業論文,當時校外委員是櫟社專家廖振富,我好奇的問他,陳虛谷在日治時期反抗意識那麼強烈,為何228卻不吭聲?振富兄沒給答案。其實,日本人對異議份子,一般也只依法關幾個月或幾年,而當年國民黨對待台灣人,也包括外省人,只要有嫌疑,不經審判就直接槍決,陳虛谷可不想這樣枉送性命。

    陳虛谷不認同殖民統治者,不認同那些攀附的鄉紳,那他認同中國,認同民主,認同台灣民眾嗎?這些,我不清楚。但許梓桑認同了新時代,也認同了傳統漢文化,那可是昭然若揭的。

    人跟人之間,你認同我,我認同你,就可以相處;你不認同我,我不認同你,就不能相處。但在國家機器前,你不認同他,或他不認同你,會怎樣呢?或許有些人找到解決方問,有些人沒有。

    後記:王國維在北伐軍即將攻進北京城之際,自沈昆明湖,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有人說他“殉清”、“愚忠”,但我覺得他不認同北伐軍,至少還忠於自己的感覺,只可惜他太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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