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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發明文字之後,認為它有神奇的魔力,不是人人都能使用,最初的文字一般都掌握在巫師手裡。《淮南子.本經訓》云:“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高誘注云:“鬼恐為書文所劾,故夜哭。”不但可以劾鬼,也能制精靈。

    符原為古代君主傳達命令、調動軍隊的憑信。用在神秘世界,可以召劾神鬼。雲夢睡虎地出土的秦代竹簡《日書》乙種本記載“禹符”的使用方法,“投符地, 禹步三”,可見要配合禹步實施。

    現存最早的符是寫在漢墓出土的解注瓶上的解注文。解注,即墓門解注,巫師在墓門持行解注儀式,以解除過失或解逐陰氣。東漢早期道教吸收了這類道術,系統發展成大量的符書,如《太平經複文》、《靈寶五符》、《三皇文》都是。

右為五雷鎮水碑,清楚的表明出自普庵派法師。


    道符以道士自創的符字、符篆為主,有時配以星雷、厭勝或神像。符可以燒,可以置水中,可以佩帶,可以服食,又稱吞字。可以祛邪避鬼,溝通神祗,召喚天兵,富貴顯達,治病癒疾,長生不老。一般還配合咒語,並稱符咒,後來廣泛用於道術和醮儀,建壇、召將、上章、立獄、驅邪、破幽、水火煉度等,都用得上。

    人間符原本是以木、竹、金屬為之,神鬼符也未必黃紙丹字。不過竹符、木符並不稀見,甚至流傳到朝鮮、日本、琉球,石符則不多見。

    竹符、木符是古代巫符的殘留,石符未必不是相沿發展出來的巫符。只是以石為材,或許還跟解注、厭勝有關。

從後面照,左邊是五雷鎮水碑碑陰;右為泰山石敢當,前後符篆相似。


    巫符本身就有解注、厭勝的作用,厭勝作為巫術,和解注微有不同,它偏重於壓制、戰勝,一般要配合厭勝物。《漢書·王莽傳》:“莽親之南郊,鑄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那時厭勝法已相當流行,威斗是金屬厭勝物。

    杜甫《石犀行》:“君不見秦時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雖有厭勝法,天生江水向東流。”三犀牛就是石刻的厭勝物。

    咒語是另一種語言魔力,原始宗教和道教都相信通過祝、咒可以禁制鬼神。佛教密宗也相信通過誦念真言可以辟邪,但咒語多以贊念佛號為主,它對中土的影響,使厭勝從壓邪攘災部分往喜慶祈福發展,大量的佛號和真言摩崖石刻,也豐富了中國宗教思維。

兩碑現陳列在海端2號堤頂,當時天候已晚,畫面不清楚。


    一般相信孫悟空的原型是長得像猿猴的無支祁,相傳大禹治水到桐柏山,遇到驚風走雷,石號木鳴的怪象,原來作怪的是淮渦水神名無支祁,他“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遠近,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倏忽,聞視不可久”,最後大禹將他“頸鎖大索,鼻穿金鈴,徙淮陰之龜山之足下”。這則故事收在《太平廣記》卷467,出於唐人小说《戎幕閑談》,無支祁是被鐵鍊索縛,不是用石鎮壓。

    可是到了《西遊記》就不同了,孫悟空跳不出佛祖掌心,“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聯山,喚名五行山”,他伸出頭來,佛祖從袖中 “取出一張帖子,上有六個金字:‘唵嘛呢叭咪吽’。遞與阿儺,叫貼在那山頂上。這尊者即領帖子,拿出天門,到那五行山頂上,緊緊的貼在一塊四方石上,那座山即生根合縫。”小說顯然指明佛祖是用六字大明咒貼在石上鎮住了齊天大聖,這個後世宗教思維很大的影響。

    臺灣大學圖書館接收了台北帝國大學收藏的拓碑,有兩件拓自日治時期臺中州鹿港街的咒文碑,題名咒文碑甲是“唵嘛呢叭咪吽”,題名咒文碑乙是“南無阿彌陀佛”,原碑年代不詳,這些都是佛教的咒文碑。

澎湖到處可以看到豎符,作用不是鎮水,是鎮風。圖中豎符在七美鄉。


    在台灣,有人把它們稱為“豎符”,清代文人樂鈞(1766-1816)寫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的《耳食錄》,記:“鄉人之始死者,其家必召道士豎符。”(〈奎章道士〉),看來豎符也見於清中葉的江西臨川,大概為死者歸煞作準備。

    台灣的豎符,功能微有不同,歸屬於制沖型的聚落辟邪物,與石敢當功能相似,和一般空間型的竹片五營豎符不同,它具有永久設置的特性。內容除上述佛號和咒文外,最常見是符篆和神佛押煞符,也有太極、八卦和厭勝符號等。最有名的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澎湖縣白沙鄉後寮庄民所立的魑魅魍魎碑,置於奉祀保生大帝的威靈宮門口,上刻雨字頭的“魑魅魍魎”等自創文字,基座刻有麒麟、仙鶴等吉祥圖案,作用當為鎮煞。在澎湖各地還能看到全國最多的豎符,大多用來鎮風的。

    豎符,福佬話應唸作khia-hû,應該寫作徛符,但受俗寫豎燈篙(khia-ting-ko)影響,才寫作豎符,應不同於江西臨川的豎符,是能站的符,不是使符站立之義。

七美豎符為大將軍驅邪符,符篆形制和關山五雷鎮水碑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和新武呂溪是有感情的,每回走南橫到後山,都在趕路,不是天色已晚,就是怕油料不足,要不就是尿急。當車子飆到新武橋霧鹿溪匯入後新武呂溪之處,心裡就安定不少,似乎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

    關山位居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之間,橫跨卑南溪東西兩岸,光緒元年(1875年),西岸沖積扇端終年不斷湧泉,吸引大量平埔族、阿美族和漢人入墾,逐漸形成里壠、雷公火和德高班寮等聚落。

    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鄉民集資2000餘元修築里壠圳,引卑南溪水灌溉德高班寮、里壠一帶220餘甲土地。大正年間(1912-1925)也著手修築雷公火圳,灌溉100餘甲農田。

七美豎符後面,和關山五雷鎮水碑一樣有泰山石敢當,只是石敢當上沒有符篆,更接近原始形制。


    新武呂溪從海端流入關山,在池上鄉萬安村附近往南流,即為卑南溪,年年溪水漲溢,日治初期,鄉民多次試圖開墾河灘地,困於橫流,無功而返。

    台灣總督府鐵道部在大正八年(1919年)5月17日完成花蓮至璞石閣(玉里)間的輕便鐵路,同年12月16日台東開拓會社也完成卑南(台東)至里壠 (關山)間的鐵路。次年(1920年),總督府為貫徹交通系統一元化政策,收買台東開拓會社興建的鐵路,改為官營,次年(1921年)繼續修築璞石閣至里壠間的鐵路。

    有鑑於鐵路東側大片土地渺無人煙,大正十年(1921年)為鼓勵移民開發關山,防治洪水氾濫,就在新武呂溪南旋為卑南溪處,動工築堤。大正十二年(1923年)完成里壠一號堤防,昭和十二年(1937年)完成了里壠二號堤防。

    五雷鎮水碑就是在那個時代興建的,真確的立碑時間存在三種不同的說法。

    一種說法在清領時期就已存在,因過去溪水遇洪氾濫,從德高班寮一直淹到里壠市街,毀屋壞田無數,後來長山師父經過當地,發現地有邪氣,畫了兩張“犁頭符”,上頭分書五個雷字與合境平安以及一些符咒文字,吩咐立碑鎮邪,居民依言,立今海端火車站附近。

    一種說法是堤防修建前,據當地居民表示,鎮水碑原為里壠一號堤防南側聚落所立,等堤防修好才搬到堤上,後來又移到新武路驛(海端火車站) 後方。

    另一種說法是興建里壠一號堤防以後,上德高北庄居民擔心潰堤,求神庇祐,擇日祭山川,求取靈石,請道士畫五雷符,刻於石上,豎於新武路驛東方50米溪岸,以鎮煞制水。

    戰後,里壠一、二號堤防改名為海端一、二號堤防,築堤護岸工程持續進行。然而颱風多次襲擊,堤防潰決,德高、新福一帶飽嘗水患之苦, 1973年10月9日強烈颱風娜拉(Nora)掩至,山洪沖毀四號堤防,直入新福里,田園遭掩埋。災後復耕,當時新福里里長特向豐泉里水井仔代天府五府千歲祈求符篆,遠至花蓮富里鰲溪取觀音石,刻“泰山石敢當”一方。1974年5月端午節,連同原有的五雷鎮水碑,一同遷設至海端二號堤防上。

    以泰山石敢當鎮水,求得心理平安即可,原無定期祭祀活動,新福里里民也沒納入生活儀式之中。

    反而,以德高里以德高橋為界,北部上德高的北庄、西庄、日新、東明、中慶等各村落居民,卻將它納入伯公祭祀體系之內。

    原來光緒七年(1881年)移入里壠的,以大庄平埔族為主,他們是道光(1821—1850)初遷入花東縱谷的南部西拉雅人,咸豐(1851—1861)時恆春半島的客家人隨當地平埔族一起遷居後山,人數不多,寄居平埔部落,漸成不講客家話的“平埔客”,光緒初年,部分恆春阿美族人回到花東縱谷,建立了德高班寮社和雷公火社。

    客家人大量移入後山是在日治時期。大正四年(1915年),台東支廳的客家人600人,里壠支廳254人;大正十四年(1925年),台東支廳976人,里壠支廳1147人,同年里壠的福佬961人。可見大正十年(1921年)築堤期間,大量的客家人湧入里壠。人數快速成長的原因,和當地蔗糖、製腦、咖啡及製紙等產業的發展有關,但住在上德高的居民,大多是堤防修築期間到此拓荒的客家人。

    客家人的神明不多,但在水頭和水口拜伯公,守護庄田卻是典型的客家崇拜。個人相信原碑應是里壠漢人苦於水患所立,一直置於無人開墾的荒埔上,也就在今海端站附近,因為厭勝物,無人祭拜。修堤期間,文化水準不高的客家移民,發現了這方石碑,就逕以為“石牌伯公”(sag -pai-bag-gung)或“石碑伯公”(sag-bi-bag-gung),加以膜拜。這和我在美濃考察採訪得到的“大樹伯公”(tai-su-bag-gung)、“石頭伯公 ”(sag-teu-bag-gung)和“田頭伯公”(tien-teu-bag-gung)出於同一文化思維。

    當地人對五雷鎮水碑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水頭雷符”,客家人對溪河溝圳的流水,本來就有“水頭”(sui-teu)、“水尾”(sui-mi)的說法,水頭雷符意即“在水頭那邊的雷符”。

    李豐楙老師〈安鎮、厭勝與辟邪求安〉一文提到,“辟邪物的材質與取象、作用有關”,他舉例說,“在巨石文化傳統中,石敢當就以硬石的厚重材質為要”,“所有立碑之石亦以堅硬而耐久為主要考慮,這是欲其天長地久如石之硬質”;而年例性的更新儀式,“配合轉換時間的歲時需求,就可考慮只需一段時日的使用性”,他舉台南縣台江內海舊區內迎送王爺必以鯉魚旗為例,“布質而塗以桐油,若舊則可修補或換新,三年一科厥為其時間的定期、週期,就不必以木雕、陶塑而影響科年每到主辦廟刈香”。至於鎮水碑之類,他認為:“在水神神話中需要在江水中插置一支厭水、厭蛟之物,水勢之猛、蛟精神象自是需要採用鐵鑄之柱,至少是石雕之像”。立鎮水碑、石敢當的是里壠和新福里的人,目的在永鎮水患,材質說明作用,自然沒有定期香科的設計。

    這樣就足以說明了先後兩碑,立碑居民不拜而當地居民膜拜的原因了。

    那祭拜日期為何選在農曆7月29日及3月23日媽祖生日呢?

    原來,宗教活動有整合地方的功能。關山天后宮是全鎮最大的祭祀中心,祭祀活動分由兩個爐主會輪值。其一是“值年爐主會”,負責上元、媽祖生、五榖爺生、帝君生、下元等五次祭典,同時為了辦好活動,須向全鎮七里里民籌募上元、媽祖生、下元等三次緣金。另一是“中元爐主會”,分東、北、南、西四輪值區,中元普渡祭典經費由輪值祭典區負責。

    由於族群等不明原因,原名德高班寮社和雷公火社的德高和電光兩里居民,並沒整合進祭祀圈內,德高里民每年媽祖聖誕前,都以媽祖戲暖壽,所以不題關山媽祖生緣金。電光媽祖戲起源更早,自行塑造金身,前往北港進香,不過仍參加關山媽的值年爐主會。

    這樣,完全離開關山媽祭祀圈的上德高各村村民,在為媽祖暖壽後,就在媽祖生和中元關鬼門兩大重要節日儀式,前往“水頭雷符”作代償性的祭典,不就是這樣嗎?

    2001年關山鎮公所及第八河川局應居民要求,將海端二號堤防上豎立石碑處,擴建為寬6米、長60米的平台,並建涼亭兩座,以配合關山親水公園延伸道路──海端堤防堤外便道的景觀規劃。

    2004年台東縣政府登錄以“關山大圳五雷鎮水碑及泰山石敢當”為歷史建築,不知為何兩件文化資產為何領屬於“關山大圳”,其草率可知。 2006年2月26日連假,原欲飛馬祖,但機場霧封,只好以頭文字D藤原拓海山路飆車的方式,夜渡南橫,凌晨在台東馬偕動手術之後,隨後即首航蘭嶼。228北返時,走9號省道,過關山,近北庄,在上橋前往右拐去,竟找不到防汛道路。問當地人,正思索如何表達之時,居民一聽石牌,就指示方向,往省道左側駛去。雖未能立刻找到,也沒花多少時間,趕在天黑前找到。

     這次行程是我平生最奇特的一次,原有的後來失去,不知該喜還是該悲,現在愈來愈遠,人生真是無常。五雷鎮水碑上,上為五雷,中為普唵,下為天師押煞符,應為持普庵小法所為,頗見師法。而泰山石敢當為六組符篆的組合,看不出師法。然而,哪一方碑才具有鎮煞之效呢?《紅樓夢》裡頭,賈寶玉向王一貼求“療妒方”,不意還真有療妒湯,寶玉問藥效,道士回他:“人橫豎是要死的,死了還妒什麼,那時就見效了。”人間多情,你或許可以求張回心符,有效嗎?死了,回不回心,不就沒意義了,當然就談不上效不效了。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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