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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漢人還沒來台灣前,今新竹、苗栗、台中一帶海岸,散佈著平埔族道卡斯族(Taokas),族名是伊能嘉矩取的,音近福佬語“大甲”,也以“ 大甲”為核心。

    道卡斯族共分竹塹二社、後壠五社和蓬山八社等三個社群。據荷蘭東印度公司在1654年統計資料,竹塹社(Pocael或Pocaal)有149戶,523人,分布在香山、鹽水港一帶。

    永曆十五年(1661年),鄭成功進攻大員,楊祖率左先鋒鎮,駐紥新港仔及竹塹社一帶,遭大肚番王(Camachat)襲擊,被傷退回大員。永曆三十五年(1681年),鄭克塽為防禦清軍攻台,徵調各地原住民,引起北番七社反抗。派陳絳率親軍彈壓。竹塹社和眩眩社(Gingingh)人逃入十八尖山及客雅山區,後來部分竹塹社人接受招撫,遷到武營頭、北鼓樓街、暗街仔一帶。而在1654年統計時還有44戶102人的眩眩社人就一去不回了。

現在的采田福地是重建後的樣子。

此匾是重修時安上去的。


    康熙六十一年(1721年)朱一貴起事,叛軍一路北上,竹塹社頭目麻咾吻直雷率領七姓壯丁支援立了功。雍正十一年(1733年)淡水廳移駐竹塹社,同知徐治民在聚落四周遍植荆竹,將城內竹塹社人遷往北門外的湳雅,稱為“新社”。後因竹塹溪(今頭前溪)經常氾濫,乾隆十四年(1749年)再往北移,遷到金門厝溪與鳳山溪交會之地,稱“竹塹新社”,人口約400,居馬麟厝、北勢仔、麻園、蕃仔坡、紅毛田、豆子埔等地。原新社改稱舊社。

    竹塹社人遷舊社時,已經開始仿漢人習俗,營建共同祭祖的祠堂。乾隆二十二年(1758年)台灣府知府覺羅四明下令,照滿族習俗雉髮,著冠履;依各社所在,賜錢、衛、廖、三、潘、黎、金等七姓。擇“三山發而中立,二水分而交流,左案獅頭,右屏鳳鼻”之地,建七姓祠堂,名為 “竹塹社七姓化番公館”,又稱“新社公館”、“七姓公廳”。遵“非為官者牌位不居中坐”之例,主祀后土富媼,漢人稱番仔王爺、番仔伯公,配祀文武判,旁列“特封義勇為竹塹七姓化番”的祖先神位。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皇帝御賜“義勇可嘉”匾額。

    嘉慶二年(1797年)重建新社公館,稱公館是兼作收租的課館,稱公廳是原為祭祖之用。

御賜匾額是仿刻的,真匾不知去向,前面的土地公婆也是漢人思維的產物。


    咸豐四年(1854年),閩粵械鬥,波及竹塹社,“閩粵交戕,室毀人離”,公館不復存在。光緒二年(1876年),土目廖安邦、通事錢玉來主持重建,原定規模“正身三間,落廒橫屋四間”。然而經費短缺,次年(1877年)向漢人借錢,由錢玉來負責償還,再以館前曠地抵付,才恢復舊觀。

    即漢人的福德正神,光緒四年(1878年)落成,社人以漢人稱呼原住民的“番”,以化形析字為“采田”二字,所謂“義取食租,番從采田”,說明祭祀經費取自番租,因此取名“采田福地”,又稱“采田宮”。“福地”是漢人對土地公廟的雅稱。不過,大家還是習稱“新社番公所”、“番仔祠堂”。

    “采田福地”在布局上,只有正身堂屋和左橫屋,右邊的橫屋,不知原本就沒建,還是後來拆除的。單進三開間的燕尾翹脊硬山屋宇,上覆素燒紅色瓦,正面有花草剪黏,背面則以彩繪裝飾。牆身由卵石構成牆基,再堆疊塗埆構成牆面。

邊間設置耳房,相當特別,應該是祭祀公會辦公的空間。

彩繪襲取漢人的藝術手法。


    明間退凹的正面,由三樘木質格扇組成,中央實心板門彩繪門神,門楣上安方形門簪,篆刻“長春”、“文光”,上有金字橫額“採田福地” 。中央“蕃釐保障”供奉的后土富媼,應是日治時期所造,外桌滿臉黑鬍的福德正神及慈祥的靄的土地婆,是後來村民供奉的。其後共祀七姓祖宗總牌,郡望為台灣。以下各姓均寫“顯考妣孺人”,只有“錢氏歷代始太高曾祖考妣”在正中,應該是公館由錢玉來建造的緣故。御賜匾額懸掛在神龕上,是後來仿刻的,真匾在昭和十年(1935年),舉行台灣始政四十週年博覽會時,被台北博物館借去展覽,一直未還。兩側空間作為祭祀公業辦公使用。

    竹塹社遷至新社後,起初還能社內七姓通婚,後來也逐漸與漢人通婚。日治時期,廢除大租制,取消了竹塹社既有的土地權益,加上七姓內部不和,導致竹塹社勢力衰退,傳統文化逐漸失傳,母語幾乎完全消失。

    此廟平時香火不斷,竹塹社傳統的祭祖活動稱為“田”,每年農曆7月17日七姓族人來此聚會,選舉董事管理公租,並舉行公祭。而3月16日和 11月16日是竹塹社傳統春秋祭祖。後又有了拜土地公、作尾牙,以及清明祭祖、中元普渡。漸向漢族認同。而以母語請神,以生豬肉、生雞鴨、生魚為牲禮,還有流傳其久甚廣的“走田”儀式等習俗,也逐漸流失。

關西暗潭課館變成這樣,兼顧公私兩種功能,只是原貌盡失。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竹塹社又因協助清兵討平林爽文有功,朝廷特別訂出屯番制,將未開闢土地劃為社番保留地,禁止漢人移民開墾番界內土地,使不少原住民成為新竹大地主。不過,屯田有肥有瘠,有的離駐地過遠,有的缺乏資金。原住民只好雇用漢人墾荒,也有漢人移民向原住民承墾土地,但招佃耕種未必能按時得租,生活陷入困境,最好只好將屯田違法賣出。作為祭祀和重建維護經費來源的番租,幸好屬於祭祀公業,業田不能任意買賣,但似乎也隨著時間推移,受到一些考驗。不過,祭祀活動還能依舊進行,也是竹塹社人不忘本的心理表現。

    至於當年那位率族人幫朝廷平亂的麻咾吻直雷,族人尊為“衛什班”,墾首的意思。他胸懷大志,以番屯首,兼為墾首、隘首。在舊社受到水患威脅之時,並沒隨著族人到新社。乾隆十二年(1747年),他和錢子白率領部分族人,溯鳳山溪而上,入墾吧哩嘓(新埔)、大旱坑、老焿寮、坪林、下南片、下橫坑、石崗仔、大茅埔、三洽水等地。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麻咾吻直雷次子衛阿貴接下了泉州人陳知仁成立的“連際盛”墾號在“美里庄” 的開墾,改名“新興庄”,並在新埔大張旗鼓的招佃。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衛阿貴的五個兒子合組“衛壽宗”公號,接下了替衛阿貴的墾戶地位。一直到道光三十年(1850年)才由後人衛壽宗墾成,改名“鹹菜甕”,或書寫為“鹹菜硼”、“菜硼”或“彩鳳”。

    為了課租收穀,嘉慶年間他們在老街和暗潭兩地,各建了一座“課館”。老街課館早已拆除,暗潭的“竹塹社課館”,是座雙進四合院的大橫屋,後因馬路拓寬而拆掉,改建為三層洋樓。宅側有小路,走上坡道,有五塊衛氏先祖的墓碑排列著,麻咾吻直雷的也廁身其間。

為了集中祭拜,衛氏也學漢人建風水佳城,原墓碑也集中保管。


    顯然,近代衛氏後人受漢人習俗影響,檢拾收輯先人遺骸,興建風水佳城,集中祭拜。已失去作用墓碑,他們沒有按照習俗毀棄,而予以集中,正好作為留念。

    我第一次走羅馬大道,乍見這三層樓房上懸“竹塹社課館”,還以為課卜算命之所。後來在資料上看到“暗潭課館”,馬上聯繫起來,立即作出參訪計畫。第一次前往,就知所料不差,但問居民墓碑所在,卻是一臉茫然。第二次參訪,也還不能進入課館,進行口訪,但冒著群犬狺狺,穿過及膝茅路,終能看到五碑,碑體古樸,字畫清晰,曾經伴隨開拓英雄在青山綠水之間,也有相當長遠的歲月了。再往前進,就是衛氏的佳城,郡望是“河東”,與漢人衛姓同,是造匠誤之,抑或族人有意無意的遺忘呢?

    采田,固然是番的化形析字,但也取封建時代“分封茅土,食邑采田”之意。想當年衛阿貴率95名勇士協助朝廷平定造反的漢人,朝廷固然體察他們“屯守臺疆,屢建巨功”,“分封土地”給竹塹社人,禁止漢人開墾,實施保護。但竹塹社人實際上,只獲得原本就是他們生息的部分土地,而失去了原本就是他們生息的另一部分土地。政府的保護的美意,使他們逐漸離開都市的核心,從竹城到舊社,從舊社到新社,漢移民帶來的土地觀念,以及清政府劃界隔離的土地政策,讓他們獲得廣袤無邊的土地,但如何將土地變成田產,人力資金的不足,反而成為他們的困擾。少數有錢有人的,像衛阿貴以番屯首的身分,招佃開墾番地,固然讓他得到無數田產,但經歷清領、日治和國民政府等無數土地政策的改變,也所剩無幾。

暗潭衛氏先人墓碑,年代最早是嘉慶十年。









    而對於其他社人,政府罔顧現實在前,執行不力在後。漢人藉由婚姻和侵墾等方式,致使番田不斷縮小。設立公館之時,還有租可收,到後來,只剩祭祀用的公租。走田之俗,見諸古籍,未能保留,在於急驟都市化,實也無田可走。近年竹塹族人開始有正名護產的聲音出來,誠心希望能引起社會重視,保護這個嚴重漢化的族群。

    竹塹社人一開始就走不進漢移民,但他們一直保持謙卑的態度。后土富媼和土地公、福德正神就有相當模糊的關係,有陪祀的土地神為漢地所無,漢人社會也無法明確的以“王爺”和“伯公”類化,“福神”、“福地”的稱呼,也採取模糊的方式處理,似漢非漢。其它如“粢粑”、 “龍神”等元素,也表示他向客家社群招手。他們一直保持某種程度的堅韌,不是一向軟弱。

    竹北原是農業鄉鎮,1982年7月1日新竹市升格,新竹縣治移到竹北斗崙里,竹北鄉躍升為竹北市。由於地近新竹科學園區,國道一號又設竹北交流道,近年來有很大的開展,景象趨於繁榮,采田福地週邊已為住宅區、商業區、學校區,人口眾多,公司林立。2005年夏夜,我有事到竹北,車停采田福地前,朦朧的睡著了,當時晚上七八點,已沒有人走動。幾度醒來,也沒看到穿著民族服裝的祖靈,只有黯黯的街燈投射在公館牆面,散出淡淡的哀婉氣氛。也許這些台灣的先靈也沒話對我說吧。

河東是衛氏的郡望,但此衛是彼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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