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27日，為了宿舍的事，有些彆扭，驅車前往后里張天機宅，那是去年7月30日台中縣政府公告的縣定古蹟。
從13號省道彎進南村路，不久就看到豪宅矗立在田間，台灣常見的門樓，上面卻是精緻西洋巴洛克風格裝飾，相當華麗，不過門扉緊掩，左邊圍牆倒開個口，我想進去，一張“謝絕參觀”的牌子，使我只能在牆外瀏覽。從門樓書券形的台階看，這個建築原本設計就不給車子入園，沒想到後人都以車代步。
建築物的正面，也是巴洛克風格，中間位置還有個假樓，柱面上也還直條裝飾，極盡華麗，兩邊護龍，又保持漢人居家特色。不過只能遠觀，不免遺憾。
巴洛克風格的門樓展現了華麗的身影。
珮貞想在暑碩課程結束後緊接著口考，只好密集的Meeting，隨口提起后里行，沒想到當真了，光庭展現了教育界的影響力，通過村長，連絡了張天機後人，引導我們進去參觀，時間為8月17日。
張和財是張天機的孫子，消防小隊長退休，手拿著陳茂祥的《后里鄉地方文史導覽手冊》，很謙虛的介紹這個祖厝。事實上，這本《手冊》之前瑞梅已拿來借我，她上課時聽我提起，我也事先當作功課，認真閱讀，我看裡頭還有張青雲家族的資料，就跟她說要借一陣子。
大概以前有些教授也來過，給張先生不少建築知識，所以他講起來也很起勁，像假柱和獸形的洗手台，都很有趣。
主體建築也展現了主人不凡的身世。
參觀重點在第二進空間。在門廳裡我們看到張天機的寫真，平易近人，另一幀或許是他的先人。還有一方〈孝友傳家〉匾額，署“昭和六年辛未立”，或者這就是斷定1931年建立的依據。
內埕很特別，中間留走道，兩側花架、花棚和大小不同的花盆，以及造形特殊的大水盆，全是洗石子，只不過年久失於維護，斜欹殘破，十分可惜。
正廳名“受書第”，取黃石公受書張良的故事。左護龍名“餘慶居”，左護龍名“務滋室”。此外，謢龍迴廊都設有拱門，上題“桂馥”、“蘭馨”、“松茂”、“竹苞”、“魚躍”、“鳶飛”等，還有正廳廊兩邊也設有穿山拱門，上題“騰蛟”、“起鳳”。這些廳堂和拱門，大多都有洗石仔題額和門聯，看聯意，一律玩花弄月，根本不提到屋主家世與事蹟，這或許就透露了張天機興宅的目的吧？餘慶居門扉緊鎖，務滋室甚至裝上現代鋁門，都無法進去參觀。
假樓子
假柱子
正廳也就是祖公廳。中懸“曲江世德”指的是唐代的張九齡，他是韶州人，被認為嶺南張家的始祖。裡頭還有非常精緻講究的檜木神龕，上頭嵌以手工燒面磚和玻璃為材質的彩繪和書法，彩繪都署名“石莊”，“石莊”是客家彩繪大師劉沛的號，他是石岡人，字沛然，又號石巔、作雲，人稱阿沛師，生於光緒十一年(1884年)，卒於1972年，除為嫁妝傢俱作畫外，也有寺廟宗祠的作品，代表作有霧峰宮保第、豐原慈濟宮和石岡萬安宮等。他在張天機宅的作品有神仙、風景、博古、花卉及廿四孝等題材，還題了“青錢萬選”及“千秋金鑑”等玻璃楷書，署年為壬申，昭和七年(1932年)。前者取唐代張鷟故事，後者依舊是張九齡故事，都是張氏先人。阿沛師和其子福銀也參與豐原翁仔社萬選居彩繪工作，入口聯語擴為“萬選青錢文傳海內，千秋金鑑名震朝中”，用了相同的典故。這裡的彩繪都是號稱號稱石岡劉派傳人的羅文祥尚未蒐集到的先人作品，希望以後有機會面告。個人認為兩幅穿著“現代”服飾的母子、母女喜樂圖最具特色，女童著洋裝，男童著有皮帶的日本學生裝，都是前所未見的題材。
神龕左右開兩道門，門額有林柏璿題的“碧海亢龍”和“丹山彩鳳”。林柏璿是社口林振芳(1832-1905)的長子，林振芳因商致富，捐官中書、同知，為拺東上堡總理，日治時為拺東上堡堡長兼保良局長，授紳章，他去逝時，總督府民政長官後藤長正在當地巡視，就在葫蘆墩驛長室內提筆寫慰問信給林柏璿，可見他的地位。林柏璿也非等閒之輩，人稱二秀才，在明治三十年(1897年)為社口區長，全台著名的社口犁記餅店的鎮店之寶──“犁記”木匾，就是他在光緒二十年(1894年)親題送給創始人張林犁的。
張和財先生特別指著屋簷上的透空木雕，說人們可以從樓上經由透雕窺視內埕的動靜。所以，在正廳旁“過間”看到樓梯，就迫不及待的往上走，儘管他一再說沒東西可看。裡頭依樓下空間，高低隔作五間，擺置了籠、簍、櫃等陳舊傢俱，上頭積滿了灰塵。最特別的是幾座宮燈，上面也有玻璃彩繪，可能是初建時的舊物，後來換成日光燈時取下的，可惜經不起歲月考驗，彩繪多已斑駁。
門廳內懸孝友傳家匾額。
左邊就是張天機的寫真。
天井一排排的花架。
參訪活動最後往右邊第二道護龍走去，目前還住兩戶人家，最右邊是廚房，灶還在，另間疑為餐廳，有圓桌，也是洗石子。洗石子是這座建築物最大特色，牆面柱身洗石子也就罷了，形制不一的洗水台也是洗石子，還有長條椅連椅背都是洗石子，有人戲稱洗石博物館，想來也不過分。
進來參觀前，張先生就提醒這間房子是塗埆外加疊磚，來到外護龍就得到證實，在窗子的右上角掉了一大片磚埆，露出了塗埆，據他說，這次莫拉克颱風雨量驚人，水從斗拱流進牆體，塗埆含水過多而膨脹，把磚埆往外堆，又崩了一大塊。對比好友阿達瑪2006年1月21日拍攝的相片，崩落範圍的確擴大不少。看來維修的腳步，也應早點踏出來。不過，和很多古宅一樣，都面臨子孫多而分散的問題，據說有的已在法律程序之中呢。
參觀甫畢，我們來到前面的花園和半月池做最後的回顧，據資料說半月池因修南村路而部分拆除，如果當時將這個建築視為藝術品，就不會這樣處理了，看來我們公部門工務單位的官員，真該加強藝術教育了。
“受書第”是正廳。
“務滋室”是左護龍。
“餘慶居”是右護龍。
下面都是迴廊拱門及其題額、對聯，各出新意。
細心的人，應該會發現這個建築和農事幾乎扯不上邊。桂馥門聯“農圃有書須教子，榮華無夢且濳身”，後半片的確是他的家訓，自己和子孫都不作官，但前半片有意以耕讀傳家的想法，也是他的意思嗎？原本漢人農家居住空間，內埕、外埕都可以曬榖，但它用來蒔花藝草，不又是他自娛的用意嗎？
從神龕正中的牌位，可知張天機是第17世祖，台灣開基始祖張斯源是第15世，他父親張景秀是第16世，4個兒子泰壽、泰全、泰華、泰恭是第18 世。在長生祿位上，還浮貼了代替神位的紅條，如和琴、和煋、和田、和泉、和海、和風等，都是第19世。《手冊》說他是張斯源三子，顯然是錯誤的。特別的是，第18世除長子泰壽外，娶的都是林氏，或許和社口林家有連姻關係。
然而，要考察張斯源─張景秀─張天機的生平事蹟，是不容易的事，神位上只有“清河堂”──張姓共同的郡望，卻沒有一般的籍貫。也許不是宗祠的規格，所有匾額對聯都沒透露出身家資料，或許也是張天機一貫性的低調使然。
正廳內的神龕。
清河堂祖先神位。
長生祿位上黏貼了十九世子孫名諱不是客家人習俗。
曲江世德連繫上了唐朝宰相張九齡，也等於認同了客家人。
社口區長林柏璿的題字。
玻璃彩繪是神龕最大的特色。
玻璃彩繪最大的特色是洋裝。
石庄的署名，說明了神龕的作者是彩繪大師劉沛。
根據《手冊》的資料，說張天機本是東勢有錢人，在后里、四塊厝一帶購得不少土地，由於稅制關係，稅籍歸東勢，當時內埔庄長張堪為繁榮地方，極力拉攏他來定居，不惜以他墩仔腳枋寮的七分地交換，才吸引張天機到這裡蓋房子。
昭和十年(1935年)4月21日清晨6:02，發生墩仔腳大地震，張堪及他的弟弟庄助役張花，還有家人親族共24人罹難，張天機和他的家人及住宅，都躲過了這次災難，他的後人及古宅也同樣的逃過1999年921大地震的洗劫。
張天機的財富，應該不只是靠土地田產，他的後人透露還有木材、磚窯等事業，由於行事保守，連信用組合的理監事都不願充任，他的後人曾短暫經營客運業，後來也退出了。
暗厝裡收藏的宮燈，上面也有玻璃彩繪。
彩繪雖也有剝落的現象，但看得出用色相當鮮明顯目。
這個宮燈，整個蒙上灰塵，已看不出彩繪了。
在暗間裡收藏著許多舊時的器物。
暗厝就是這個樣子。
通往暗厝的樓梯。
由於他來自東勢，我們也可以從東勢幫他尋根。東勢張姓，最知名的，就是來自廣東大埔的張寧壽。張寧壽在嘉慶間，一說道光二年(1822年)，，從台灣府北路理蕃分府取得開發東起山腳下，西至大甲溪，南起沙里興，北迄燥坑的荒埔的墾契。他到葫蘆墩、員仔林一帶，招募邱、羅、陳、劉、許、鄧、徐等各姓墾民，分28股，以張寧壽為墾首，易庚麟為陂長，從馬鞍龍開鑿圳路直通頭隘坑，開墾了大茅埔100餘甲田，同時建立了慶東、慶福兩庄，慶福庄居民為避原住民侵襲，遷至今軟埤坑口，日治時期，劃慶東庄為兩保，今中央路之下方為13保，上方為14保，戰後改為成功里及慶東里，不久又合為慶東里。張天機，乃至於張斯源，是不是張寧壽後人，這還有待查證，目前知有張圭熒《大茅埔庄開墾與張寧壽家族》(1994)一書行世，或許可以找出蛛絲馬跡。近檢得台文暑碩生黃賢芳發表〈客家心，大河情──張圭熒與畊讀園〉，或許得空尚須煩賢芳安排口訪張先生，看倒底真相如何。
其實，大台中張姓人士，很多都和張達京有關係。他是廣東潮州府大埔縣赤山鄉人，隻身來台，任岸裡九社總通事，曾以水換地，開發了葫蘆墩、神岡社、潭仔墘、石崗仔、壩雅、內埔等地，開客家移民拓墾大甲溪谷之始，有人甚至認為張寧壽是他後人，不過缺乏證據。
話說回來，張達京也好、張寧壽也好，他們的郡望都是大埔，張天機既以清河為堂號，並沒有向大埔認同的事實，也沒向其它客家僑鄉認同的意向，這樣只須知道張斯源來台，三世驟富，移居后里就足夠了。
吊燈也是特色，燈座形製各不相同。
老房子常見的貓狗洞。
漏水造成牆面的剝落，八八水災擴大的崩壞的面積。
中午本想品嚐鵝肉，但珮貞嫌吵，改到薩克斯風玩家館，餐點精緻，氣氛優雅，暢談甚歡。瑞梅是今年暑假才教到的，老家湖口，應係老縣長范振宗族人，從小在台北長大，嫁來台中。當天才知道玫瑤是水林人，不過水林較不知名，所以對外都稱北港，嫁同班同學，一起來中部，和光庭、珮貞一樣出身高師。光庭來自桃園眷村，珮貞家住左營孔廟附近，三年前的暑假，他們找我指導《三國演義》的研究，我以該書為許麗芳的專長推辭，於是光庭找上了麗芳，珮貞改《笑傲江湖》由我接手，但口考我全都有參與。他們全都在后綜國中教書，在學期間，自稱后綜三人組，當天加上瑞梅，不就成了后綜F4？其實，后綜的國文老師，幾乎成了彰師的天下了，像英品、四維、雅娟、貴芝、孟芬、麗嘉等都是，也一樣是外地人，來自嘉義、竹北、員林等地。但為了職業、為了事業，為了教育，都匯聚到后里來，服務時間，應該都以25年為指導，甚至更久。
張天機也一樣，原本是外地人，來到后里，也為地方奉獻，留下什麼？他留下豪宅與龍眼、荔枝，而后綜的老師留下的，則是一堆桃與李。
那我呢？只是個過客，改日再經過后里，餓了來碗鵝肉，便急就借個廁所，沒有生理需求，可能車也不停，就揚長而去，安安分分的做一個過客。或許也會去看看后綜的桃與李吧。
後記：近蒙張天機裔孫張和川指出，長生祿位上名諱有誤，已予更正，特此致歉。另據張和川先生的說法，張天機宅得以登錄歷史建築，是他努力的結果。他先人來自梅州蕉嶺，等來日有空，一定會前往借閱宗譜，相當會有更大的收獲，在此也先期致謝。
張天機宅最大的特色是洗石藝術。
上面是梳妝台，這裡是洗水台，都是洗石子的。
連大水缸都是洗石子。
大花盆也是。
長椅也是洗石子。
連餐桌也是洗石子。
花架上面也是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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