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年前的舊作,當時沒有照片,現在補上,重新刊登。
淡水竹圍,以前叫小八里坌。
昨天凌晨六點半,我媽就從這裡離開人世。
全家拍攝於竹圍火車站鐵路宿舍前,圖右是來湊熱鬧的鄰女。
四十六年前,我們曾在這裡住了兩年。我爸也在這裡離開他三十五年的鐵路生涯。
我媽在雙連生下了她所有的孩子,在竹圍走完她的人生。從雙連馬偕送往竹圍馬偕,好像命中註定了什麼?
八年前也是這個模式,從雙連到竹圍,那時是直腸癌三期,在竹圍住了二十天,我也睡在竹圍二十天。好懷念那段日子,媽雖然一直跟我住,但長大後很少跟媽媽一起睡那麼久,又有那麼多親友來探望。
我還去找周益忠,他就住在馬偕旁的山腰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家,家裡擺一張乒乓桌。
我還去找竹圍的舊居──站長官舍,可惜早已拆了,還沒拆之前,曾去看了一次,洗石牆都在,後面那棵老榕也在,老榕旁邊曾蓋豬寮,那時養了一隻母豬,我還記得母豬產子,還有閹小豬的一些場景。
1988年7月15日淡水線最終日營運,筆者偕兒女在竹圍站月台前留念。
淡水線拆除時,我還和媽媽、兒女回到竹圍火車站,留下它最後的倩影。以前最愛在那裡混,在黑板上畫觀音山,老爸是站長,沒人敢管我,只會說畫得很好。
我曾在這裡渡過台灣平地最低溫的六攝氏度,那天地上草上都結霜了,車站的役夫不知去哪抓來一隻可憐的小鳥,早被烤成黑黑的,我忘了自己有吃沒吃,只覺那時現場很high。
剛到竹圍時,我還在唸鐵路幼稚園大班,在現在鄭州街那裡,剛開始媽媽還會叫阿春姐送我去,後來都會自己去,有一次車子在圓山站和士林站之間停很久,等車子緩慢開動後,我跟著大家探頭看,看到一個軍人躺在地上,頸部紅、青、黑色血管都跑出來,很可怕,但回家一直都沒跟媽媽講。後來我在北投國小唸一年級,有一次坐回竹圍,看到爸爸在月台上值勤,一時高興,就學列車長在車子慢下來就跳車,膝蓋被磨下一層皮,傷疤至今還在,當時老爸並不大驚小怪,也許他認為鐵路子女該學會跳車吧?媽媽看到很心疼,叫我以後要等車子停下才可以出來。
1961年筆者在竹圍鐵路宿舍前,當時就讀北投國小一年級。
記憶中的竹圍,並沒有多少房子,除鐵路宿舍外,就是馬路上有一排街屋,對面有三家相連的住宅,宅中裡有一個妹妹,經常被車子撞到,撞得頭腦都有問題。
我那時才六歲,常跟鄰居小孩玩尫仔標,贏了好多好多,好像是用非正常手法贏的。有一次又贏了一大堆,被一個孩子把我手中的勝利品打在地上,其他孩子一陣亂搶,最後拿著少數幾張哭著回家,哭了很久,媽媽才拿出一大罐的尫仔標,原來她幫我藏了一大堆,雖然我立刻破涕為笑,但我從此再也不敢跟人家賭什麼了。
隔壁是副站長家,家裡生一大堆女孩,有一次我進浴室,就看到一大堆姐姐在家裡泡澡,看到我沒有立刻遮掩,只是把我趕出去。
竹圍原來有個大水塘,水塘過去有村落,裡頭有教會,兩次在馬偕陪媽媽都沒去找,不知現況為何?
我媽進行為期六週的化療,也都是我載她去,每次上車都坐在後座,車子從忠孝橋下來,左轉上隄防走二重疏洪道,從蘆洲走到八里過橋就到了。每次在車上,我們母子無所不聊,想來也是我們母子最快樂的時光。
有時在想,人跟人之間,一定要在這種情況下才能接近嗎?
八年來,媽媽腦部中過風,好在佛祖保佑,開刀取出血塊,沒有任何後遺症。那次我也在醫院陪她,只是我也躺著,因為胃出血。八年來,她也曾因宿疾消化道出血住院,剛好我那天從彰化回家,又和她在醫院住了好幾天。還有一次過街看病,被疾駛的摩托車撞翻在地,一點皮肉傷,卻也沒事。
我總覺得媽媽長期禮佛,佛祖一定有保佑她,她就特別能逢凶化吉。
可惜這一次沒像以前那麼幸運了,每次醫生跟我講什麼,情況都是更糟,感覺她已經油盡燈枯。
這次我不再陪她睡醫院了,感覺每次她住院都會帶來兄弟之間的不悅,請個看護可以避免衝突,何況臨終照顧,我也不見得做得來。
不過,我還是把課壓縮到最少,這樣我才能再到竹圍看她。車子就在中山高和環快飛奔,腦子不再凌亂了。最後兩天我都在醫院,捱到看護一直趕人。最後一天,我看她一直沈睡,以為鎮靜劑發揮作用,我怕她隨時會走,晚上趕去樹林大姐那邊商量後事,回家趕著做遠距教室的分組,才分完第一組,醫院就來電了。
我第一次看人斷氣,沒想到那人就是我最愛的媽,除三弟外,其他兄弟都陸續趕到,強忍著哭泣。她終於斷氣了,還沒來得及反應,我妹就那麼準時也趕上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跟周益忠借房子就近照顧。他剛離婚,這房子歸他老婆,但他仍慷慨的說可以借我,我趁閒去了兩次,都沒進去,只見簷下仍掛著風鈴,地上仍擺著除蟲劑,感覺人事全非。
竹圍有我很多記憶,我不會恨竹圍,反而有種說不出來感覺,真的說不出來……每次都在那裡和媽媽的緊密相連,以後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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