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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栗四窯:蛇窯、八卦窯、包子窯、古登窯。


    窯是過去燒製磚瓦、陶器的建築物,性質上,可以說是爐。蛇窯,形制像蛇,長長的向後延伸的窯。



    竹南蛇窯享名國內外,是因為現存形制完整、依舊生產的傳統蛇窯,也相對的保存傳統工藝技術,成為活生生的文化資產,應予重視與發揚。

    老師傅林添福建於1972年的竹南蛇窯,位在竹南鎮公館里7鄰大埔頂7號,其實就在一號省道99公里處。由於鄰近13號省道,從北往南走往往不小心開到頭屋、苗栗去。而且只有假日才開放參觀,並收清潔費。我沒能預先掌握上述資訊,至今也只在大門口欣賞該窯的吉祥物──燒陶貓頭鷹。



    沒能進去參觀,最多只是惋惜,我卻感到心痛。心痛的不是竹南蛇窯,而是“竹南”和“窯”。我爸爸在這裡因“窯變”,變得一無所有。

    1961年,我爸自竹圍火車站退休,就搬到咖蚋,專心致力於他和我幾個舅舅投資的和興玻璃公司。這個公司是以我雙胞胎弟弟命名的,以爸爸的習慣,應成立於1958年以前,那時只是投資。據我姊夫說,後來資金有困難,爸爸才提前退休,把退休金全挹注在公司裡,也使他擁有五分之二的股權。大舅、三舅、四舅、屘舅以及二舅的兩個遺孀共同擁有其它股,實際上,爸爸是最大股。不過,大家習慣聽大舅的,名份和權力就不計較了。

    玻璃公司和工廠是相連的,從我小學一年級下學期搬到咖蚋以後,我的生活幾乎都跟工廠息息相關了。工廠是以窯爐為中心,晚上休工封爐,熱氣從裡頭輻射出來,大人們擠在爐邊聊天,小學生們湊在一起寫功課,暖和極了。工廠裡機器很多,小孩子們喜歡捉迷藏,可躲的地方很多,又緊張又有趣。石炭堆、碳渣堆和原料堆是大人不許我們去遊戲的地方,而小孩子們不是玩得全身漆黑或者皮開肉綻,也很難甘休。工寮又髒又臭,到處蝨子跳蚤,我們可喜歡進去探險,幸好不曾發生失竊事件,不然,可麻煩哩。春節期間拆爐,地面平添個大洞,更讓小朋友爬上爬下,自得其樂。元宵節後開工,公司買了一大箱一大箱的鞭炮和煙火,和隔壁工廠競相燃放,此起彼落,十分熱鬧。

    工人的吃住都從薪水扣,師傅每天都有五元的剩餘,學徒每天只剩一元。剛開始週圍沒有雜貨店,家裡就變成員工福利社,只有師傅們來消費,常逗我們玩。後來,附近開了兩家電影院,商圈逐漸形成,師傅常帶我們去逛街看電影,成了我們最喜歡黏的對象。小學徒們一般都是寞然無力的眼神,想玩又怕師傅罵,很可憐。

    大舅風風光光的過世,花圈排得老長,很多大人物都來祭吊,但公司群龍無首,加上大表姊強分遺產,內部問題開始浮現。最大的壓迫,來自當時的市政府。本來咖蚋是台北市的工業區,隨著都市發展,突然改為住宅區。市府禁止工廠排放黑煙,理應支持,卻只給寥剩於無的補助,根本就把這些工廠置入絕境,我當時年紀雖小,也懂得這個道理。咖蚋地區的工廠,因應之道不外兩種:改善與遷廠。我們工廠先做改善,把傳統的燒炭改為天然氣,結果設備和燃料成本高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機器賣不掉,訂單不敢接,生產線一條條停掉,終於決定遷廠。

    公司決定留在台北,另在竹南承購廠房,準備搬移機器,繼續生產。以前喜歡跟公司裡的林さん到處送貨,從也沒送過那麼遠的地方。據說竹南近天然氣產地,成本便宜很多。爸爸把他一輩子的積蓄,全投進了新廠的設立。他興高采烈的到竹南接收,並擔任廠長的職務。結果,沒兩天悵悵然的就回來了,據說,那是舊窯,天然氣的管線連接還遠著呢。

    不久,看到爸爸和三舅、屘舅大吵,吃不下,睡不著,胃病又發,悶了很長一段時間,顧及我大考當前,啥也沒讓我知道。後來知道,兩位舅舅把持的公司把爸爸的資金全砸進竹南廠,然後關閉轉讓,改組時又沒給爸爸考慮的時間,分到的錢,只夠清償個人的債務。

    改組後的公司只管經銷,撐不了多久就解散了,早已停產的大片廠地也出售了,沒分爸爸一毛錢。那時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我以為即將失去了他。幸好,五個兒女支撐了他責任的生存意志。



    後來,他向姊夫借了兩萬元,從竹南批進了香紙,小小一間店給我撐過了大學的學費,在我念碩一時辭世,時1977年。

    我對竹南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好幾次坐車經過,都把眼閉上。我永遠忘不了爸爸來去竹南的表情。

    公司解散後,有幾個表哥還運用剩餘的資金繼續做玻璃生意,後來也都收了,只有寶君表哥──歌手張善為的爸爸──還很成功的經營著。二舅很早就過世了,大二舅媽生的寶廷表哥也很早就自殺身亡,反倒是小二舅媽生的孩子還能給我玻璃記憶。有回在電視上看到善為追念他的祖母,淚流滿面,又一次勾起我窯邊往事,眼眶也不禁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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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