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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依址來到放安鄉鹽田村,就看到一棟特別的建築,矗田在平野之中,顯得十分突兀。

    原以為辦公室應在村內,就直接將小白駛進村中道路,只見兩邊磚造房舍,雖然低短簡陋,但儼然平整。不似台灣傳統街庄,隨著主要道路,曲折錯路,雜亂無章。

    十字路口有小店,在村子正中,給村裡生活日用帶來便利,想來這是有計畫開發的職工宿舍建築群,正低迴,不覺就駛出村子了。沒看到像辦公室的建築,只好調頭找人問了。沒想到居民全部不見了,連小店裡也沒,正納悶間,看到一棟新式的社區公共建築,下車探訪,才發現全村子裡的人都在這裡“吃桌”,是個聚會吧,只是全都是老人,沒有和我同年紀,更無年輕的。每個人都知道辦公室在哪,都很熱心的告訴我。

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鹽田模範村,今為永安區鹽田村。

鹽田村的柑仔店。

村內建築多棌閩南三合院結構。

居民多從北門鹽場聘請過來的。


    在通往辦公室的路上,被一道鐵絲欄圍牆擋住,無法前進。這時,不知是一大早在台南市喝了冰豆花,還是興達港的炸花枝丸不衛生,肚子疼痛難當,又不想回村子,只好就地解決。

    身子舒泰些,決定從“田”間小路繞進去,一道深溝,似乎也沒有靠近目標的機會,求證鐵皮屋主人,也是這樣說。只好繞回原點,覷著鐵門邊的小縫,帶著傢伙鑽了進去。

    風很大,新鋪上碎石子的道路,原或是辦公室往宿舍區的通道,路邊的水溝被海茄苳樹拱出一條綠色隧道,還有縱橫排列的小喬木,也將鹽田隔出一塊塊的小池塘,樹稍棲滿覓食的水鳥,保持著高度的警戒心,風吹草動,就驚起亂飛。行走其間,別無他人,仿佛自己也融入了大自然之中。

    跨過了排水溝上的水泥橋,原烏樹林製鹽株氏會社辦公室就矗立在眼前。

排水溝宛如綠色隧道。


    日治初期廢除食鹽專賣制度,造成大盤操控、剝削,價格飛漲,鹽田及產量卻相對萎縮,當時57甲,1,900萬斤,與島內所需的3400萬斤相差太遠。於是在明治三十二年(1899年)恢復專賣制度,公佈鹽田復興與開設獎勵的相關辦法,分三期擴張鹽田。第一期計劃整修原有鹽田,開闢新鹽田,到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共完成966甲,產額8,040萬斤;第二期計劃在掌潭以南開設新鹽田,以供應日本內地與朝鮮所需,至大正7年(1918年)總面積達1,700甲,產額16,970萬斤;第三期計劃建立新式採滷鹽灘及煎熬鹽廠,以供工業用鹽需求,至大正12年(1923年)總面積增至2,348甲,年產19,042萬斤。

    有了這樣的時空背景,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當時竹仔港區長張作舟,邀集了黃旺先等二三十人合資,申請開發烏樹林鹽場百餘甲。

    烏樹林在明鄭時期即已築陂灌溉,稱烏樹林陂,見陳文達《鳳山縣志》。早在清中葉時,蟯港內海沿岸就闢建魚塭,名烏樹林塭。鹽廠設在西邊海埔新生地,主要想利用新打港內海的海水曬鹽。一方面內海含砂量少,鹽場水路不易淤塞,另方面內海又較平靜,堤防不易沖毀。

廢曬後的鹽田變成小池塘。

樹上棲滿了水鳥,遠方為興達火力發電廠。

    但人算不如天算,開發期間遭強颱侵襲,滔天巨浪沖破了堤防,毀壞了鹽場內的蒸發池、結晶池,根本就無法生產。當地俗諺“海湧一回槓,害死岡山通義旺仔,海岸一回崩,害死竹仔港張相公”,指的就是這件事。張作舟是清季秀才,人稱張相公,黃旺先是阿公店第一保正,經營阿片煙膏寄售,開設通義號,人稱旺仙仔,阿公店庄在大正九年(1920年)改為岡山庄,故稱岡山通義旺仔。

    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將核准生產的72甲鹽灘,經東港蘇仔榮再轉售打狗陳中和。陳中和改組烏樹林製鹽會社,重新取得被取消的29甲的開闢權。陳中和克服了風災、工資及資金,大正三年(1914年)完成了101甲,到大正八年(1919年)又增至137甲,其中35甲是以貯水池申請,實際作為魚塭養殖。當時毗鄰鹽場也圍築了121甲的魚塭,俗稱百甲塭。鹽田和魚塭共構了烏樹林的產業風貌。大正十二年(1923年)改名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

    早期鹽工都是當地居民,為提升技術,從北門鹽場僱請陳德寬、陳德湖、柯直、黃鼓等有經驗的鹽工,為安置他們,會社引進日本模範村(Industry Village)的概念,昭和九年(1934年)以閩南三合院式結構,結合洗石子技術,興建了鹽村,也就是來時所經的村子──鹽田村。

烏樹林鹽場在永安區,也有人稱之為永安鹽場。

廢曬後,這裡也被稱為永安溼地,遠方是鹽田村。

烏樹林鹽田是瓦盤鹽灘。

廢曬後,有的瓦盤還平整的留在鹽灘上。





    鹽田主要由蒸發池、滷缸、結晶池組成,烏樹林的結晶池是瓦盤鹽灘,有別於土盤鹽灘。主要用6厘米厚的破缸片嵌填土盤,缸片吸收短波幅射熱強,滷水較淺,蒸發快,成鹽也較快,但品質稍遜。

    其過程:先翻土整地,引入海水,用腳踩成泥漿,再用檔斗打平,鋪填上破缸瓦片,再用檔斗整平。漲潮時,打開水閘門,引海水進入大蒸發池,曝曬了一天後,鹹水(滷水)水分減少,鹽分增加,再引流到第二窟(khut,應非坵khu),相同的動作,逐日進行,經第三、四、五窟之後,用龍骨踏車或桶靴將鹹水送入小蒸發池的第一埕,次日再引入第二埕,傍晚鹹水流入滷缸,再用桶靴送至結晶池的鹽格,隔天早上開始結晶,下午就能用鹽收仔等器具集中結晶鹽,再以鹽籃或台車送至倉庫存放,工時6-10日。

    為了運送食鹽,大正四年(1915年)就鋪設輕便軌道,大正七年(1918年)和縱貫線半路竹驛相銜接。

鹽田的引流設施,磚塊猶新。


    昭和六年(1931年)日本在中國東北發動918事變,軍國主義抬頭,軍事工業發達,用鹽激增,昭和十一年(1936年)專賣局主導下,日本鹽業株式會社、臺灣製鹽株式會社以及臺灣拓殖株式會社合資成立南日本鹽業株式會社。昭和十三年(1938年)南日本製鹽株式會社收購蟯港內海沿岸880餘甲魚塭,以竹滬為中心開闢竹滬鹽田。竹滬鹽田第一、二期工程完工後,因二次大戰開打,無法繼續完成原有計畫。而鄰近的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則在昭和十六年(1941年),由台灣製鹽株式會社收購,以實施戰時的鹽業統一制。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專賣局將台灣製鹽株式會社與南日本製鹽株式會社的鹽田合併,成立臺南鹽業公司,1947年移歸中國鹽業公司管轄,為臺灣分公司,烏樹林鹽田與竹滬鹽田也合併為烏樹林鹽場。國民政府來台,1952年3月1日改組為臺灣製鹽總廠,隸屬經濟部鹽業整理委員會,次年改隸財政部。臺灣製鹽總廠成立以後,將烏樹林鹽場改名高雄鹽場。

    後來受到國內產業環境的變遷與外國鹽價的挑戰,台灣鹽業走向黃昏。1973年闢建興達漁港,影響烏樹林鹽場的排水,1978年台電公司興達港火力發電廠運轉,煤灰影響了曬鹽的品質,1981年臺灣製鹽總廠改隸經濟部,1983年決定烏樹林鹽田廢曬,1986年將土地賣給台電公司,作為煤灰堆置場所。竹滬鹽田在1987年併入臺南鹽場,降級為臺南鹽場高雄分場,實際上竹滬鹽田也在那年廢曬,1992年大部分土地改建為興達港遠洋漁港,其餘土地繳還國有財產局。

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事務所矗立在鹽田之中。



    幸好在環保人士關切下,高雄縣政府也有自然公園的規畫,產權、鹽民補償仍存在爭議,鹽田所在的永安濕地被保留下來,成為紅樹林叢生,野鳥棲息之地。

    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的事務所,高雄縣政府在2008年05月21日指定為古蹟。建築年代應在陳中和接手之後,正立面洗石作出巴洛克風格的兩層洋樓建築,山牆中間是渦捲紋及草葉紋組成的徽章飾,為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的標誌,屋頂的木材結構又具有和風。旁邊是倉庫,後面有宿舍,提供日本職員住宿。當地政府有意規劃為鹽村文物博物館,每年僅配合石斑魚祭開放兩天,希望以後能全面開放。

    返校之後,告訴了同事兼副校長林明德。他老家就在附近的永安村,和前教育部長杜正勝同鄉,在岡山中學相差一屆。永安村和鹽田村戰後同歸屬永安鄉,今為高雄市永安區。古蹟雖然就在他舉目能及之處,但從他的眼神中,卻看不出任何感覺。那是2008年的事了。

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事務所旁還有附屬建築。





    說起林副座,總覺得他有恢宏的胸襟器度,高瞻遠矚,兼系主任、院長,都有相當積極的作為。初次見到他,是在1979年12月第一屆古典文學會的論文發表會,那時他是輔大中文系講師,少年英俊,面如冠玉,發表了〈雪來松更綠─試論賈島的詩歌〉,引起全場熱烈的討論,看來有點招架不住,沒想到他四兩撥千金,把問題給避開了。當時我只是碩士生,覺得他方法新穎,但分析不夠稹密,後來才意識到論文能引起大家的興趣,也有獨到之處。真正認識是他1996年來校之後,但那時他身兼中華民俗藝術基金會執行長,見面機會不多。直到主管系務時才有實際接觸,分擔了一些教學實習的業務,進而接觸到教育部推動九年一貫本國語文教學任務。在學術研究方面,他宏觀多了,最大的成就在於《彰化學叢書》,運用廣大的人脈,結合地方資源,與全興文教基金會、頂新和德文教基金會、帝寶文教基金會合力推動區域文化研究,獲得相當豐碩的成果。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總覺得應該躲進研究室,和浩瀚無邊的典籍奮鬥一輩子;看到林明德,又覺得學術是一項大工程,也必須積極結合社會各項力量,完成高遠的目標。

    個人覺得林明德和陳中和有同質之處,陳中和接下了資金和技術不足的鹽場,引進現代化經營方式,開拓了他事業鴻圖,雖然擋不住時代的災變,但也沒什麼損失,陳氏家族一直在高雄舉足輕重。林公最近屆齡退休,心中難免落寞,但仍兼基金會董事長,相信還會有大作為在焉。

    台灣以永安為名的還有桃園的永安漁港,我有個學生94級的茶碗蒸,相當熱愛那個地方。她大四時經常請教我相機的事,有了相機的事,就一直以永安漁港為主題,還以ocean為名,在無名小站開了不少部落格。畢業前她出版了四部小說,是極有潛力的作家。為了汲取更多的知識,考上我的母校中文系碩士班,投入了她陌生的學術環境,偶爾在網路上相遇,從她的暱稱看來,似乎不習慣也不適應學術生態。最近她輕生了,從佳沂、俊達手機轉述,也似乎是學業和事業方面的困擾。海湧害死了張相公,海湧也造就了陳中和。不知林明德還記得茶碗蒸否?或許他們根本沒交集。走筆至此,該我落寞了。


山牆上還留有烏樹林製鹽株式會社的標幟。


國民政府接收後,也留下一些政治標幟。


女兒牆還完整的訴說著歷史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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